茫茫海上,转眼已经是运粮船队出发的第七天。
这是三月廿一日。
主将夏亥所在的两千料旗舰大船上,曾是长洲沉氏商队船首的沉通天不亮就已经起床,匆匆来到大船后端两层舱房之上的顶层甲板。
二月份从日本行商返回撞上那支舰队到此时被征调参与北上运粮,沉通只觉得短短一个多月,人生真有些大起大落。
沉家当下既然傍上海军都督和营海使两大靠山,就不能不尽心尽力,因此,当那年少的营海使小大人开口要人,家主亲自找他们谈话,沉通也无法拒绝此事。
然而,最初惶然之后,沉通发现,几乎是带着些死志加入的这只运粮团队,越来越成为他这些年来最安心的一次出海。
因为,无论船队到了那里,他都知道自己在那里。
这似乎是一句废话。
然而,并不是!
船行海上,最关键之事从来都是寻路导航,一支船队,一旦在茫茫大洋中迷失了方向,结果往往是灾难性的。
这支船队却没有任何类似问题。
甚至,还更进了许多步。
就像此时,天色蒙亮的清晨顶层甲板上,天兴卫指挥同知夏亥与一群将左吏员正在等待日出。
为什么这么做?
还是为了测量方位。
甲板上还同时放了好几座刻漏,大小形制各不相同。
最大的显示十二个时辰。
最小的,甚至能将一刻钟分为较为准确的十五分钟。
这是沉通最近才知晓的一些全新计时单位。
每天十二个时辰,被分成了24个小时,每小时四刻钟,又被分成了60分钟。
沉通还与那位专门负责此事的营海司八品主事黄锦请教过。
黄锦并不藏私,详细和他讲解一番。
最后还点明,当下这些计时刻漏并不精准,只能作为大概参考。
然而,只是这番参考,已经给沉通带来了太多震撼。
私下难免幻想,自家船队若能习得这一整套航海手段,无论东海南海,那里去不得?!
顶层甲板上。
沉通与相熟诸人点头示意,随即保持安静,耐心等待。身边有人靠过来,沉通看了眼,是一起被征调过来的‘鹞子’蒲七。
两人都自诩航海老手,之前不是没有过一些幻想,凭借多年的航海经验被委以重任,乃至得到朝廷官职,步步高升。
上了船才明白,想太多。
人家本事一点不差。
因此,沉通从曾经的船首,到当下只能在夏亥身边负责一些文书事务。
蒲七还是望哨。
不过,因这船上有种很神奇的‘望远镜’,蒲七的远视能力,也没了太多优势。
正这么想着,海天之间,东方地平线上,忽然一抹金光缓缓升起。
随即听到有人询问:“记下了么?”
又有人答:“记下了,5点50分。”
然后,还有盯着另外两座精准刻漏的小校也给出了自己的时间。
不仅如此,附近一些船上,又有一连串观测结果通过快桨轻舟送了过来,最后由营海司主事黄锦亲自汇总,得出了一个太阳越出地平线时的平均时间:5点49分。
沉通一直耐心旁观,也知道为什么要这么麻烦。
这是在取平均数,减少误差。
时间确定,随后是一连串计算。
出发之前,定海的日出时间是5点56分,而此时,船队停泊地点,日出时间是5点49分,相差了7分钟。
另一方面,船队当下停泊在北纬33.4度位子,距离出发的定海北纬30.1度,并不算远,这一区域,地球的横切周长大概是6.8万里。
再引入时差概念,时差相差每一分钟,横向距离相差约47里。
当下有7分钟时差,相当于,船队距离定海的横向距离,大概是330里。这就意味着,船队目前距离海岸线的距离,当然,是定海的海岸线,大概是330里。
沉通知道,这其中,可能有高达数十里的误差。但,能通过计算得出这样一份结果,沉通也明白,已经非常难得。
另一方面,当下地点距离定海,纬度相差3.3度,每一度约为220里,等于他们过往七天时间已经向北行行进了720里。
而根据另外一份测算数据,胶州府的纬度是36.3度,减去定海县的30.1度,结果是6.2度,因此双方的纵向距离大概是1360里。
这又意味着,船队出发七天,已经完成了此次海运一半的路途。
不仅如此,沉通还知道,淮安府盐城县的纬度是33.6度,与当下地点纵向距离只差0.2度,这是船队行进途中可以转向停靠的又一座灯塔港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