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死死盯着卧榻上昏睡之人苍白的面孔,许久不发一言。
萧承睿睁开眼的第一件事,就是强撑着病体,召龙凤虎三营总统领德安到御书房。
“王上,你现在病体未愈...”贺兰芸琪强忍着眼眶中盈满的泪水,扶着他缓缓起身:“不再歇歇吗...”
“所以,”萧承睿向她投以一个宽慰的微笑,将冰凉的手覆在她手背上:“要你在这儿陪着朕。该交代的,都需交代了。”
穿戴整套盔甲的德安面容肃穆地走进堂前,向萧承睿直直跪了,抱拳道:“王上。”
“德安。”萧承睿强打起精神巍然坐于堂上:“朕,要传你一道密旨。以你为首,龙凤虎三营,当尊朕意,不可违抗。”
德安钢铁般坚定的面容上也闪过一瞬的悲痛,一字一顿斩钉截铁道:“臣,及龙凤虎三营,誓死效忠,绝不敢违背,王上旨意!”
萧承睿眼中立时充满决绝,沉声道:“近前来。”
德安离开后良久,贺兰芸琪还没从震惊中缓过神来,颤抖着双唇含泪问萧承睿:“王上...真要如此吗?”
“芸琪,”萧承睿似乎精神一下子松弛下来,向她宽慰地浅笑道:“你向来都是朕,最信任的人。有你做朕的皇后,是朕的福气。大晟将来有你这样的皇太后,是我大晟子民的福气。”
“...睿郎。”贺兰芸琪的眼泪又簌簌的流下来,紧握住萧承睿冰凉惨白的手。
“芸琪。”萧承睿仍浅浅地笑着看向自己的发妻:“别为我伤心。”
“王上,燕王殿下来了。”陈总管悄然走到旁侧小声提醒。
“你看,”萧承睿忽然像想起了什么有趣的事,竟向贺兰芸琪顽皮一笑道:“总是这小子来坏我们的好事!”
贺兰芸琪也笑了,眼泪却落得更多。
“皇后去歇歇吧,朕想和九弟,单独聊一会儿。”两人目光相触,满是留恋。
“承煦,你来了。”贺兰芸琪起身迎接缓步走进的萧承煦。
“三嫂。”萧承煦面上表情肃穆,鞠躬拱手向贺兰芸琪行礼,低声唤了一句。
两人一同看向堂上坐着的萧承睿。
萧承睿用拳头撑着面颊,闭着眼假寐,满面的疲惫之色。
“陛下情况刚好一些,就急着要见你,快过去吧。”贺兰芸琪强敛眼中悲痛,悄然离开了御书房。
萧承煦走向堂前,落在萧承睿身上的目光,下意识地多了些柔和忧郁。
几月不见,萧承睿的精神衰落的不止一星半点。他记忆中的萧承睿,从来没有像这般颓唐。
萧承睿听见贺兰芸琪关门离去的声音,徐徐地张开了双眼,再次强打起精神来,看向堂下直直站着望向地面的萧承煦。
“在想什么呢?”萧承睿的声音中难掩虚弱疲惫,才刚问出这一句,又是一连串的咳嗽。
他将将止住咳喘,面容上忽地多了几分怀念之色:“还记得吗?你幼时,我营救你中箭受伤。你当时以为,我要死了,吓得全身僵硬,满脸煞白,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后等我醒来,睁眼看到你,你才会哭出声儿来,说的第一句话是:‘三哥!我要你长命百岁!’”萧承睿像是沉浸在那段回忆中,仿佛那个惊慌失措的少年郎就在眼前,不禁眼中泛泪,吃吃地笑起来。
萧承煦也动了情,偷偷地红了眼眶,怎么会不记得呢?那是他人生第一次觉得如坠冰窟如临深渊,第一次知道,什么叫恐惧,卧榻上那个双目紧闭的男人,是他亦兄亦父的人生导师,是他敬爱的三哥啊。
当时他不知道在床前冷硬的地面上跪了多久,医官诊治后离开,伺候的下人们忙忙碌碌,来了又走,他全然不顾,双眼含着掉不下来的两汪泪,四肢冰冷,少年人单薄的身板打着哆嗦,只知死死的盯着那人紧闭的双眼。
等到那人徐徐睁开眼,他才像卸去了千斤的重担,扑到那人身上嚎啕大哭,待缓过劲儿来,瑟瑟地用一双泪眼盯住萧承睿眉头紧锁的怒容时,他以为三哥会叫人把他这成事不足的闯祸精拖出去打板子,他以为三哥会再也不让他从军了。可一只手抬起来拭去他颊上的泪,耳边传来萧承睿虚弱低沉的声音:“臭小子,怎么这么能哭啊?你三哥命硬着呢,死不了。倒是你,身上有没有伤着?”
他忽然想起那个雨夜里跪在地上痛心疾首求他原谅的映淳,原来,那春风化雨般的原谅,是他当年教给自己的啊。
只可惜,物是人非。
他压下心中泛起的温情,冷冷道:“王上,最爱提起旧事,可一旦讲起旧事,必又开始算计人心。”
萧承睿眉眼间闪过一丝心痛,苦笑道:“你现在,都不肯叫我三哥了。”
萧承煦听了这话,双唇微启,欲言又止,那声亲昵的称呼卡在喉咙口。
罢了,都罢了。堂上之人,早已不是他当年的三哥了。
“因为我早已看透,亲情,恩义,只不过是你惯用牵制人的工具而已。”萧承煦心中隐隐作痛,若是在当年,他万万不会想到,他们兄弟会走到今天这个地步。
萧承睿却面色如常,浅笑着低声说:“我看中你,并非不是真心。”说罢抬起头,盯住了萧承煦的眼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