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是在深山老林里生活了十数年的孩子,自小未尝过海里边出产的食物,却时不时从大人嘴里听闻海里那些鱼呀、虾呀、蟹呀很好吃,有朝一日终得以尝上条海鱼,确认滋味果真非同凡响后,越发对虾与蟹心生向往,乃至贪婪。
被隐瞒二十年之久,一朝得知生身父母的过往之事,饶是姜逸尘的心性再如何历经风雨打磨,也不过是个无比渴盼一尝海鲜滋味的孩子,非但放不下,还表现得十分贪婪,愣是缠着药老继续为其讲述那些被抹去的故事。
许是出于对故人的怀念,抑或是出于对故人之子的关爱与欣赏,总之这位一生都浸淫于医道药道中的老人家顺遂了那孙儿辈年轻人的心愿,尽可能将自己所见所知倾吐而出。
直至午膳时分,除了实在熬不住口干舌燥,招呼了回徒孙来添茶倒水外,药老便再未踏出过草庐半步。
即便如此,仍不足药老去道尽其所知关乎姜逸尘父母的事迹。
好在小孩儿的胃口得到了极大满足,亦知来日方长,未执着于将“海底鲜”在一朝内淘尽吃光,药老得以长舒口气。
陪同药老用过午膳后,缓过劲来的姜逸尘不敢过度叨扰老人家,乖乖回了客居木屋。
午后,楚江掐准了姜逸尘午休醒来的时间点来为他双眼上药,蒙上了药谷特制的黑布,仔仔细细地交待了番敷药期间应注意事项后才离去。
其时太阳已落至半山腰,天色对于蒙着双眼的姜逸尘没有太大区别,可对其他人有,他不得不抓紧些时间去做些事儿。
仅仅客居两日,姜逸尘自然还无法摸透如老树盘根般路线错综复杂的药谷路线,好在药谷弟子不少,也悉知姜逸尘的身份,靠着一路指引,姜逸尘还是比较顺利地来到了织女、牛郎所在之所。
姜逸尘与织女、牛郎二人算不上熟识,甚至在那个约定前,相互间还是敌对关系,故而此来他只是将药老所言同织女道明,未有任何多余之话。
然则,对于常年来习惯于以对等利益交换的十四恶人而言,这回他们所付出的代价远不及所获得的收益。
凝露台一役,他们虽及时赶上了大部队,并帮着数人脱得一时之险,可接下来大部分时间里,他们却是受困于东瀛杀手头目的霞阵中,发挥的作用寥寥,真正改变战局走势的更是眼前这年轻人,而这年轻人仍谨守承诺,让药老应下牛郎的病,他们可说是实实在在的受益者。
姜逸尘所为,已不仅是坦诚守信,且足够宽宏,足够友善。
织女口中说不出什么感恩戴德之语,只是牛郎的病若能得根治,他们二人将欠药谷一份恩情,而这份恩情的另一半则记有姜逸尘之名。
临出门前,姜逸尘听到了一声生硬的道谢,还能察觉到织女正撇脚地冲他欠身行礼。
便是几乎从未开过口的牛郎也在织女授意下,极为艰难地哼出了个“谢”字。
姜逸尘没有回头,脚步却有所顿挫。
心中微微苦笑:想来不论何人都希望能在这冷漠的世间被温柔以待吧。
可他之所以没有多言,便是看明白了药老长留二人治病的额外用意。
除了治病所需外,也是对这两柄尖刀的绝对控制,必要之时,亦能为道义盟所用。
姜逸尘继续沉默前行着,只在心中暗道了声珍重。
离开织女、牛郎居所不久后,姜逸尘再次踏上药谷的问道之途。
两日前到得药谷后,他们十余人便被分别安排到处暂居。
姜逸尘自己独一处。
织女、牛郎一处。
云天观、听雨阁众人则同楚山孤和牛家父女在另一处。
了结了牛郎治病之事,姜逸尘自然是要去探望下那些有过命交情的朋友们,看看他们有何难处,自己有否能帮上忙的。
行道间,忽闻数丈外一由远及近的脚步声虚浮而无序,他蹙了蹙眉,轻叹口气,立在原处,静候来人。
那人埋头行步,显然心绪烦杂而六神无主,直至快撞上前头之人,才恍然梦醒。
“小,小姜”
那人扬起了头,须发乱糟糟地贴附在其本是圆润而今却依稀可见颧骨痕迹的大脸上,眼窝发黑,面色微白,多日少言寡语,也让他这谈吐声显得极为沙哑。
姜逸尘当然看不到这些,却很清楚近日来这人的状态真是一日不如一日了。
“又瘦了。”姜逸尘摇头叹道,自阮谷死后,紫风便陷入了这种浑浑噩噩的状态,而那本是人高马大的壮硕身躯,却日渐消瘦下来。
短短几日间,浑似变了个人。
在听到对方脚步声时,姜逸尘便分辨出其是从哪来的。
到得药谷当日,众人便在药谷弟子帮助下马不停蹄地为死去的五人办了丧。
云天观等人还未将自身全然视作江湖中人,依循观中之礼,让死于山门外的弟子魂归天外,只将骨灰带回观中再行落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