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鸿在殿室之中踱来踱去,神色连番变化,半晌之后才逐渐平静下来,道:“年儿归来,是大大的喜事!许江河,立刻吩咐下去,将安阳城精心布置一番,迎接大公子!”
许江河应了一声,领命而去。
季鸿又重新坐回了殿室尊位之上,目光阴晴不定,似是在犹豫着什么。
……
已是亥时。
夜幕甫一降临,依稀有些寒凉的安阳城便陆续亮起了万家灯火,街巷、桥边、闹市等地方都有着大红花灯高高悬挂,似乎每一个角落都遍布着温柔的灯火光芒。
人流熙熙攘攘,不少小摊小贩正吆喝着叫卖,衣衫华贵的公子小姐携手走过花灯之下,更有华美的木雕车辇缓缓行过,为这灯会更添了一分色彩。
安阳城,内城八城之一,乃是季家直接统摄之城,居住在此的凡俗之人九成皆是季姓,除却季家主脉四房居住于此之外,其余之人几乎尽皆是季家诸多旁系的血脉后裔。
一年一度的安阳城花灯之会本来不该此时举办,只是季家家主季鸿一声令下,便生生将半个月之后的花灯之会提前在了今天,具体原因并未明言。
不过随着席卷太楚内城八大城的传言愈来愈烈,几乎所有人都知晓,季家大公子季月年此时正在朝着安阳城行来。
太楚古城城墙之内的疆域极为宽广,外城西侧大城门距离核心内城足有数十里之遥,若是徒步赶路,至少需要数个时辰之久。
……
“花灯之会?”季不归遥望着安阳城之内的一片灯火,神色有些惊诧,“大公子,今夜安阳城竟是有花灯之会。”
月色如水,洒在季月年的湛青道袍之上,仿佛在其上铺了一层璀璨的银光。
少年瞳孔之中倒映着一轮银白的阴月,轻声道:“父上的用意,我大概知晓了。”
季不归有些疑惑,道:“我方才算了算日子,若是按照惯例,此时距离安阳城的花灯之会至少还有十余天之久。大公子的言下之意,难道是说……这是家主大人的命令?”
季月年轻拂道袍袍袖,不曾开口,而是在皎白的月光之下继续朝着安阳城走去。
夜风寒凉,十六年前的记忆浪涌而来,掀翻所有过往。
……
花灯之会,灯火幢幢。
赵阴月静立于石桥之上,满头青丝随风翻扬而起,低垂着目光望着桥下奔流的漆黑河水。
月光仿佛亘古以来从未变过半点,洒在她雪白的霓裳之上,洒在她清冷的眸光之中,将她映的如同滴仙一般。
“月儿。”
季鸿一袭玄黑长袍,缓步走上桥来,从身后轻轻揽住了赵阴月的肩膀。
她精致的眉眼之间尽是霜雪,稍稍皱了皱眉,檀口轻启,道:“何事。”
“你前几日才诞下年儿,不多休养些时日,怎地又偷偷跑了出来?”季鸿语气之中的关切不似作假,“快些回去罢,你若喜欢看花灯,我叫人给你在院子里挂一百盏。”
此时,他还不是执掌大权的季家家主。
赵阴月摇头浅笑,瞥了一眼季鸿,语气之中有了一丝不屑:“你我二人本就无甚感情,你又何需如此作态?”
季鸿沉默片刻,解下自己的玄黑长袍,轻轻披在了赵阴月身上,道:“你生的似天人一般,我自知有些配不上你,不过我竭尽全力将你从赵家解救出来,难道你便没有半分感激?”
“我母亲乃是一只鬼物,是我配不上任何一个人,”赵阴月素手轻拂,将身上的玄黑长袍丢入了石桥之下,“我有些乏了。”
此言落罢,她便转过了身子,扶着冰凉的雕纹石柱,一步一步朝着桥下缓缓走去。
这条河横贯了整个安阳城,在月光之下泛起阵阵水波,卷着那玄黑长袍奔流而去,刹那之间便不见了踪影。
“月儿。”
季鸿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赵阴月背对着他,如月光一般清冷的眼眸之中满是落寞:“还有一天。”
季鸿怔了一怔,下意识地问道:“什么还有一天?月儿,你在说什么?”
身着雪白霓裳的女子走下石桥,满头青丝随风翻扬而起,再没回过头。
身边璀璨喧闹的万家灯火,却没有一盏属于她。
……
拨雪寻花,烧灯续昼,命数难开口。
月光清寒,静望韶华似水流。
恍若隔世,刹那白头,偏是命中囚。
宿相轮转,万丈红尘尽袖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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