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氛冷凝得可怕,楚清歌不知道对面几年不见的人为什么不说话,可她也一句话都不敢说。
好像他们两个人之间,永远都是这样,一个光芒万丈,一个默默无闻。
她躲在他光芒照耀不到的暗处,只敢在光亮主动转到她身上的时候,从龟缩的壳子里出来,感受这份耀眼。
就在楚清歌以为两人就要这么胶着下去时,裴景安拖过被他单放在桌角的卷宗,推到她面前,“公安已经移送检察院准备起诉的案子。检方控告我们的当事人故意杀人,但我们认为只是交通肇事。”
楚清歌怔了怔,“你……”
“司法局分过来的法律援助案件,”裴景安避开她的视线,“你以为我会专门为了你接这种低级的案子?”
“没有。”楚清歌重新低下头。
对面的人冷冷呵了一声。
楚清歌努力收拾好情绪,翻开面前的卷宗,首当其冲就是一张交通事故认定书,上面写着案发当时的基本情况。
当事人是个已经有了几年驾龄的司机,之前没有过违法记录,这次却违反了《道路交通安全法》,超载重量超过了百分之五十。
警方接到报案,赶赴现场,被碾压的人已经断了气。
交通肇事致人死亡,和通过肇事手段故意杀人,最重要的区别就在于嫌疑人的心态。交通肇事罪的主观心态是过失,故意杀人罪的心态是故意。
主观心态的判断比客观事实的判断要难的多,在辩护过程中,也是控辩双方要花费大量心力去证明的点。
楚清歌往后又翻了几面,也没有找到更多能够证明当事人是“故意”致人于死地的证明材料。
裴景安看穿了她的意图,“死者是当事人的男友,在案发一个月前,当事人发现了男友的出轨证据。”
“只是出个轨而已,不至于杀人吧。”楚清歌脱口而出。
“……”许是被她轻描淡写的语气击中,裴景安金丝眼镜后的凤眸幽深得像一汪深潭,将她的话细细咀嚼,“出个轨……而已……”
“……”
“你还真是,”裴景安薄唇轻启,矜贵却刻薄,“洒脱。”
浓浓的嘲讽,楚清歌怎么可能听不出来。
楚清歌不理解这人在嘲讽什么。
三年前,他们还在一起的时候,裴景安和苏妍在校园里拥吻,她也没说什么。
得知苏妍来了君同,她自觉没来碍眼。
直到今天,他佳人在怀,她还祝福了一句“百年好合”。
做人做到这个份儿上,仁至义尽了。
楚清歌讪然,无意间引用了一句渣男语录,“裴律师要是这么想,我也没有办法。”
后来再回想起来,方觉得自己这话在当下听起来确实有些莽撞。
裴景安一时间没有说话。
楚清歌从头翻了一遍证据材料,“只有这些,就要证明我们的当事人有杀人的动机?”
裴景安放弃了刚才“出轨”的话题,“检方认为有。在肇事者和死者之后的聊天记录里,两人发生争执,肇事者曾经表示,会让受害人付出代价。”
“且事故现场没有发现刹车的痕迹,肇事者在事故发生后逃离现场,半小时后报警。警方对肇事者进行了检测,没有发现其曾有饮酒或者吸毒等影响精神状况的行为。”
楚清歌暗自松了一口气,又往后翻了几面,“也就是说,我们的当事人是在精神正常的情况下致人死亡,不存在无法控制自己行为的理由。”
“没错。”裴景安双肘支在桌面上,十指相交,“而且事发地点是被害人的家乡,每个月的第一个星期日,被害人都会回去。肇事者之前也曾跟着去过几次,对那里的地形相当熟悉。按照常理来说,不应该出现这种失误。”
“而交通肇事罪的要件之一就是主观心态为过失。”楚清歌了然,“检方认为肇事者的心态应当是故意,所以认定肇事者为故意杀人行为?”
裴景安淡淡地迎上她精光迸射的视线,“不错,在郭政那里三年,倒是没把你磨成个傻子。”
乍一下提起自己的前上司,楚清歌抿了抿唇。讨论案情时的意气风发如潮水般褪去,垂下头默然不语。
裴景安的视线停留在自己头顶,热得像是要灼烧起来。
过了一会,裴景安伸手在她面前敲了两下,“这是你来这里的第一件案子。查出事实,这周结束之前,写好材料和辩护词。”
“是。”楚清歌低声应道。
“楚清歌。”裴景安冷冷地唤她,“把头抬起来。”
楚清歌藏在桌面下的手指绞在一起,咬咬牙还是闭着眼睛扬起了下巴,艰难和裴景安四目相对。
“你是一名律师,拿出在学校里那股韧劲儿来,别像个刚破壳的鹌鹑。”裴景安眉心蹙起,没什么感情,但也能看出他有些不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