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清歌脚步虚浮地出了甘婷的家门,甘婷刚刚搬过来,心里创伤还没愈合,加上身上的伤也还需要静养,楚清歌谢绝了她的相送,自己游荡到小区门口。
甘婷口中的刘坤,和外人口中的刘坤,完全是两个人。
包括刘坤的母亲,也如同这段感情中,甘婷和孩子的催命符。
楚清歌捏着手机,那里面有甘婷病历单的照片。
那天街头,甘婷昏过去之后,杜光去追刘坤,终于有路人想起来要打120.
甘婷被救护车拉到医院,所有的病历材料就都在这里,被甘婷用一个白色的超市便利袋包着,塞在电视柜最下层的抽屉里。
交给楚清歌的时候,甘婷窘迫地笑了笑,“这些东西……本来准备过几年,要是以后没什么麻烦就扔的,怕孩子长大以后看到,不好……”
囡囡手里拿着奶瓶,藕节一样的手臂短短的,好不容易才用两只手把瓶子抱住,笨拙地把奶嘴往嘴里塞。
奶渍在嘴巴周围糊了一圈,小孩子也不觉得脏,尝到了甜头就咧开嘴,冲着两个大人乐。
“没想到后续这么快就来了。”甘婷怅然道。
楚清歌接过皱巴巴的袋子,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楚律师,”甘婷追问,“杜大哥会没事的吧?”
杜光会不会没事……
“你是怎么回答的?”驾驶座的裴景安,望着后视镜里,低头不语的楚清歌。
“我不知道。”楚清歌把手机照片放大,上面清楚记录着甘婷那天的伤势——
轻微颅内出血、面神经损伤致一侧面肌部分瘫痪、第四至第七根肋骨骨折……
在强迫自己把那段暴力的监控视频看完后,这些纸面的文字不再只是一些专业的名词,而变成了拳拳到肉的袭击。
隔着时间和空间,楚清歌也能感觉到那种无望的恐惧。
裴景安按了按喇叭,拉回楚清歌的神智,“对这次的案件没有把握?”
“不是……”楚清歌踌躇,“我只是……分不清楚,究竟谁说的才是真的,谁是什么样的人……”
就像老实人为什么在家会是一个施暴者。
旁人眼中性格泼辣的女人实际上背后为了孩子忍气吞声。
“昨天我去了死者的店铺,旁边的街坊眼里,刘坤的妈妈是一个有点懦弱的老太太,”楚清歌望向窗外,路边的悬铃木飞驰而过,“说老太太老来丧子,唯一的寄托就是那个孙女,但是甘婷性格不好,不让老太太见孩子。”
“可刘坤的妈妈,明明知道她儿子是什么样的人,明明知道这件事情的起因是什么。”楚清歌气冲脑门,“却还要在孩子面前说,是妈妈害死了爸爸……”
甘婷说到这的时候,脸都气红了。
老太太不在甘婷面前说。在甘婷面前,老太太只说,‘那么多孙儿,我就喜欢咱们囡囡一个。以后多带囡囡来奶奶这来玩。’
那些话是甘婷路过老人未关严的房门,偶尔听到的。
迈巴赫驶入隧道,天光暗下,裴景安的声音在呼啸而过的风声中格外清晰,“实际上,他们是什么样的人,和你并没有关系。”
楚清歌按灭了手机屏幕。
“这件案子的关键在于,检察院适用正当防卫,对你的当事人作出不起诉决定,这个决定是否正确。你的任务是验证这个不起诉决定的正确性。”
“而原告提出的观点是,杜光的追逐导致了死者的死亡结果,并因此请求法院判令杜光——也就是你的当事人——承担法律责任。你要反驳原告的观点,证明杜光的追逐并不违法。”
“原告就算请了律师,起诉的角度无非是杜光的行为是否构成防卫过当。正当防卫的官司之所以难打,就是因为正当防卫有严格的限制条件,不能因为防卫行为造成过于严重的后果。”
“但何为‘严重’的后果,法律并没有明确规定,在不同的案件中有不同的理解和判断。”
“这次的后果是一条人命,单就死者个人来说,算是很严重的后果。但这种后果在本案中算不算严重?你要证明的是——并不严重。”
“怎么证明并不严重?首先,杜光追逐死者,是因为杜光看见死者对案外人——也就是死者的妻子——实施故意伤害。这种伤害到什么程度?能否让杜光认为死者的故意伤害行为‘严重危及人身安全’?”
“其次,杜光的追逐行为是否过当?原告提交的那份监控视频只有影像没有声音。杜光和死者在铁轨旁互相喊了什么?是不是杜光的言行刺激了死者还有待考证。如果杜光刺激了死者,造成死者冲动之下跳入铁轨,对我们来说,是非常不利的。”
裴景安的语气没有起伏,这种案件对于他来说没有什么难度。也因此,苏妍几天前来问他,他也只是寥寥几句就带过了。
然而楚清歌眼看着就要陷入当事人的情绪中去,便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