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清歌说得很轻松,似乎在告诉他,今天晚上准备吃什么。
裴景安站在她身后,望着她头顶那个靠右边的旋儿,却很久不能平静。
这是楚清歌第一次和他谈及她的家庭。
学生时期的楚清歌,就像一只胆小却机灵的兔子。平时无事发生,永远傻乎乎的,眼神就如同寻常的大学生一样,透着一点清澈的愚蠢。
大学时代,别的女生开始学着化妆、美甲、做头发、喷香水,只有她,素面朝天,每天都是千篇一律的高马尾,走起路来在脑后一甩一甩的,像个还被学校纪律严格约束的高中生。
饶是如此,她身边也从不缺人追求,大抵是那个年纪的男生,迫切需要异性的认同。
而楚清歌,一向不会当众驳了人的面子,所以给那些喜欢高谈阔论的人极大的自信心和满足感。
可裴景安看得出来,那些顺从背后,不过是楚清歌不想和这帮人废话,毫不经心做出来的反应而已。
没有人能真正看穿她在想什么,她也从不试图向别人敞开心扉,所有的话都是带着几分娇憨的笑说出来的,半真半假,让人分辨不出她的真实情绪。
唯有那一次。
那场厨艺大赛之后,许念强行把楚清歌拉走。
他没有阻止,身上还残存着教室通风不畅而留下的油烟味。
以他的性格,本该在回到家的那一刻就赶紧洗澡。却破天荒地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从夕阳西下,到月朗星稀。
手机电量在他时开时关中,消耗到还有百分之十。
依然是除了几条工作短信,没有其他动静。
直到他觉得楚清歌应该已经睡了,不知什么心情,准备去给手机充电的时候,一条消息发过来,“围巾我洗好了给学长送过去。”
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
裴景安略有失望,但还是发过去一个“嗯”。
之后便是一些借题发挥,裴景安没有想过,有一天他也会把这四个字的精髓领悟得如此淋漓尽致。
那句“拿你当我女朋友”之后,两人都没再说话。
裴景安从月明星稀等到天边掀开第一抹朝霞,抛弃了以往冷肃的笔挺西装,换成一身米色的羊绒大衣,找到开门最早的鲜花店,定了一大捧的新鲜玫瑰。
等做好了这一切,他给楚清歌打了个电话,却迟迟没有人接。
他倒也不急,等到玫瑰上的露珠开始折射七彩的阳光,楚清歌从宿舍楼里跑出来,发旋儿的位置被风吹起一撮呆毛。
裴景安把怀里的玫瑰递过去,说:“早上好,我的女朋友。”
楚清歌却没有接。
她站在小桥下,仰起脸,头一次在辩论场之外,收起无时不在的笑容,露出这么认真的表情,“那你以后会跟我吵架吗?”
裴景安的笑容凝固了一秒,不明白这个问题从何而来,最后归结于可能是楚清歌的室友跟男朋友之间有些矛盾,于是道:“为什么要吵架?吵架不能解决所有的问题。”
“可是总会有意见分歧的时候。”楚清歌出奇的坚持。
裴景安思索了一会,“小事听你的,大事我们商量着解决。”
从那以后,楚清歌再也没在他面前提过这些问题。
如今想来,当时的自己,大概把这件事想得太过于简单。
记者都聚集在君同律师事务所最大的会议室,那是每年年终用来招待从全球分所的带头人来总部开会的场所,现在一面墙大小的大屏幕上播放着今天庭审现场的录像,会场用鲜花布置得鲜艳又敞亮。
宽敞的舞台一角,季中原站在演讲台前,半回身注视着法庭传来的庭审监控记录,嘴角含笑。
裴景安和楚清歌推开门,庭审录像正播放到楚清歌那句话——
“如果‘夫妻之间的家庭琐事’可以用来掩盖施暴者行为的犯罪本质,‘家庭和谐’可以用来绑架被施暴者的人身安全,那么婚姻关系就失去了它存在的价值。”
现场爆发起雷鸣般的掌声。
掌声中,季中原拿起话筒,手臂伸向会议室入口的方向,“让我们欢迎君同律师事务所两位出色的辩护人,裴景安律师和实习律师楚清歌。”
坐了满座的媒体人顺着季中原的指引,在座位上回头。
这一切在楚清歌看来都像是慢动作,挤挤挨挨的摄像机镜头缓缓被一双双大手举起,相机后的人咧开笑容,嘴里念念有词,都成了空耳从她的世界中划过。
谁能想到这些声音在几天之前,还全都是对她的谴责。
她就像是溺水的人,片刻之前还在海底,如今却被一个浪头抛至半空。
谁都不知道摔下来会是什么光景。
浮沉中有人拽住了她的手腕,隔着西装的板正布料,楚清歌却仿佛感觉到了那人手指上的温度。
是裴景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