疯女人长得很漂亮,杏仁眼,高鼻梁,像极了黑白电视里那些风情万种的女人。
只可惜无名无姓,也没有娘家——至少楚清歌有限的记忆里,她从来没有见过,也没有从楚建华的口中听说过,自己的母亲除了他们之外的其他亲人。
村里的人便叫她“疯女人”。
同村的男人对着疯女人曼妙的身姿流口水,背地里说楚建华一个破种地的,凭什么能娶到这么漂亮的女人做老婆。
他们肖想着自己和楚建华比起来的种种优点,也看不见自己挺着遮住脚面的啤酒肚,回家面对自己老婆因为生了几个孩子而松垮的腰腹,大爷一样地摊在发霉的沙发上发号施令,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
忙里偷闲,趁着老婆下地干活或者在家奶孩子的时候,自己叼着两支廉价的土烟凑到楚建华旁边,打听着疯女人的一双。然后挤眉弄眼地对楚建华说:“你这老婆漂亮,可得看好了,那谁家的谁谁谁,看你老婆的眼神可是不对劲得很嘞。”
同村的女人也知道自己丈夫是个什么德行,可是那个年代,那个环境下的女人,对男人有一种天生的“包容”和“盲从”。
她们看着自己因为妊娠而走形的身材,听着自己因为家长里短日复一日的争吵而粗噶的嗓音,瞄着疯女人平坦的肚皮。
在那个以“生儿子”为荣的年代,背地里暗暗骂:“老楚家那女人是个不下蛋的母鸡,看着漂亮,肚子是一点都不争气。”
可是不争气的肚子总比争气的肚子看着纤细好看得多。
骂疯女人的人那么多,却架不住在家里扣脚的丈夫,走到疯女人附近的时候,总要做出一副人模人样来。
就连在家放松如怀胎五六个月的啤酒肚,也会吸进去几分。
于是骂疯女人的女人们也受不了了。
有人踢喇着拖鞋,走到田间地头,跟楚建华说:“老楚,你说这咋办,俺家老汉老是往你家地头嘞跑……”
她们没有本事管住自己的男人,也没有胆量敢直接跟自己的男人叫板,更没有勇气离婚。
但她们可以让一个男人回去收拾另一个女人。
那天干完农活回家,楚建华发了很大的脾气,不仅因为那些人的挑拨,还因为他从一个隐蔽的地方,搜出了疯女人藏在那里的避孕药。
那年头这种药不好买,也不知道疯女人是从哪里弄到的,吃得很省,楚建华发现的时候,那个小纸包里还有几片。
“楚建华那个时候才知道,为什么整整四五年的时间,他们发生了无数次关系,但是我妈始终没有怀上第二个孩子。”楚清歌说到这里,笑容有些讥讽。
她望着办公桌对面空荡荡的办公椅,没有看就站在她身边的裴景安,目光满是空茫,“你应该能想到,在那种地方,楚建华有多想要一个儿子。他觉得没有儿子,他整个人的人生是不完整的,觉得人人都在嘲笑他,觉得我妈给他带了绿帽子。”
“总之,他人生所有的不幸,都来自于这个被别人称为‘疯女人’的女人。”
楚建华当然没有勇气承认,疯女人是按照他的要求,穿着最简陋的衣服,下地干活。
而那些男人,像臭虫一样围上来,打着“乡里乡亲”“聊聊天”的旗号,眼光肆意在疯女人身上游走。
这样的旗号可以掩盖下很多邪恶的想法,如果疯女人敢戳穿他们的想法,他们就会说:“我只不过是出于邻里的关心而已,想不到你心里是这么想的,果然是天性淫荡,看谁都是淫荡的。”
疯女人不敢,楚建华当然也不敢。
“但楚建华敢向我妈动手,”楚清歌冷笑,“在他眼里,我妈只不过是他买回来的一个奴隶而已,主人怎么可能会允许奴隶有任何不忠于自己的行为和思想?”
楚清歌的声音很轻,语气也很静。
一片死海一样的静。
掩盖下了那晚的暴怒与惨叫,掩盖下了拳拳到肉的暴击,也掩盖下二十多年前那个瑟缩在墙角的小小的影子。
“也是那一晚之后,没过多久,我妈检查出怀了第二个孩子,就是我弟弟,楚文正。”楚清歌接过面前递过来的一杯水,甚至还能道一声谢。
怀上楚文正之后,疯女人开始变得郁郁寡欢,整日里不言不语,最喜欢的,就是坐在几瓦功率的小灯泡下,一张一张重复画着这朵花。
那是楚清歌能从她那里得到的为数不多的温情,每当画这朵花的时候,女人的表现总是淡然的,像是一朵恬静的百合。
如果楚建华不在旁边,疯女人甚至会拿出另一只小笔头,一点一点教楚清歌画。
她也不告诉楚清歌那朵花是什么意思。
是从路上某天路过的时候碰巧看到所以随手画下来?
还是某个特殊的符号,以至于她已经沦落到这种田地了,还会一遍一遍画着,就像是得到了什么救赎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