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后来呢?”陆警官又问,“既然你弟弟‘品学兼优’,你又为什么要因为你弟弟,去给江文顶罪?”
“江文……”钱雷似乎终于想起来自己究竟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将这个名字在唇边咀嚼了几遍,钱雷笑起来,带着几分自嘲,“是啊,说起来,江文很早之前就跟我说过,说……”
钱雷顿了顿,停了半晌,才艰难开口,“说我弟弟,犯罪,欺负人家女孩子……可我当时不信……”
“我弟弟他……上学的时候一直都听老师的话,连跟女生拉拉手都会脸红,怎么可能干他们说的那些事?”似乎是想起了小小的钱明红着脸,飞快甩开小女孩的手的模样,钱雷笑起来。
不过顷刻间,嘴角又放下了,撇出的弧度比哭还难看,颠来倒去还是那一句,“可我不知道人是什么时候变的……怎么就变成了这么一个天打雷劈的东西……”
陆警官又问:“江文跟你说了这些事情之后,你没有向你弟弟求证一下?”
“我根本就不相信他说的话,”钱雷摇头,自嘲的嘴角咧得更大,“我总觉得……我的弟弟,我最了解……给他一百个胆子……他都不敢做这些……”
事实证明,那个曾经纯良的小男孩儿,不但做了,而且这个黑暗帝国,比江文告诉他的、比他能预想到的,都要庞大很多很多倍。
钱雷抱住头,脸埋在双膝之间,像一只受伤的野兽。
是被最信任的人辜负的心伤。
无从舔舐,任其溃烂。
江警官问了最关键的问题:“叫你去顶罪的那天晚上,江文对你说了什么?你为什么对江文这么死心塌地?难道在行动之前你都不和弟弟求证一下?”
问题问出来,在场的所有人都屏气凝神。
之前在钱雷面前提到钱明和这个案子相关时,钱雷暴怒的反应历历在目。
此时谁也摸不清钱雷的想法,只能摸索着钱雷的心意。
“……”
“……”
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那晚啊……”钱雷慢声道,“江文打电话给我,很着急的语气,让我去一个地方……”
“我问他去哪,毕竟他也只是我同房病友的家属,是我弟弟学校的股东之一,除此之外,跟我一点关系也没有……他没说,只说让我过去,我不愿意,那天太晚了,而且从他的口气,我就怀疑不是什么好事……”
“之后呢?”陆警官引着他往后说。
“之后……之后他说,要是我不过来,他就把我弟弟的事情抖出去,让他没法做人……”钱雷头抵着墙面,像一个面壁思过的姿势,又像是罪大恶极的人临死之前的忏悔,“但我那时候还是不相信他说的话……我觉得是他胡说,污蔑我弟弟,我还赶紧给我弟弟打电话,跟他求证,问他是不是真的在学校犯事了……”
“可是我弟弟还是说没有……当时电话那头滋滋啦啦的……我也没听清楚,但他说没有,我就相信他……”钱雷说,“后来江文可能是看我真的不信,觉得这样威胁不到我,于是说,如果我不过去,他就有办法让我弟弟在学校里待不下去……就算待下去了,也不给我弟弟发毕业证,让我弟弟四年白干……”
“这怎么能行?我弟弟……我弟弟那是鸡窝里飞出的金凤凰……上学的时候,那么多人拥到村口,送他上的车……要真是两手空空地回去了……怎么有脸见人……”
钱雷的眼前又出现了那熟悉又有些陌生的一张张笑脸,常年在庄稼地里劳作,生着粗茧的掌心托着几枚刚煮熟还冒着热气的鸡蛋,“今晨儿家里的鸡刚下的蛋,你大娘给煮了,现在还热乎着呢,你们留着在路上吃,新鲜的……”
或者拎着几个刚从树上摘下来的果子,“都是最高地方摘下来的,可甜,比你们在路上买的好吃,拿着拿着……”
“小明明看着不声不响的,实际上是个有出息的。咱这地方这么多孩子,就小明明最有出息。到时候别忘本……”
还有的,抱着自家的孩子过来,指着钱明给孩子看,“你看到那个大哥哥没有?大哥哥现在要去城里上学了,以后是了不得的人才。你也要好好跟大哥哥学习,今后也去城里上学,咱家的未来可就全指望你了……”
懵懂的孩子还不能懂这一长串的话是个什么意思,就已经被赋予了全家人的希望。
但他还是不明白,于是只能伸着幼嫩的手指,指着温和微笑的钱明,问:“哥哥,去城里读书,就一定会有大出息吗?”
正接过瓜果的钱明愣了一下,好脾气地点头,“当然,读大学能学到更多的东西,掌握更多技能,以后就能做更多事情了。”
钱明的话比自己父亲的话还要难懂。
小孩一脸无知地挠了挠头,旁边的大婶子拍了一下他的后背,力道不重,“傻小子,你知道什么?咱们村这么多年才出一个大学生,那是精英里的精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