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相,我来迟了。”沈炼轻盈落地,颔首示意。
“不算迟。”叶向高抬了抬手,示意沈炼不必拘礼:“比想象中的还早了些,阉党那边肯定给你安排人了,本想着要等到子夜过半你才出现的。”
沈炼摇头:“那倒不至于,几坛子酒灌醉对方即可,不会有差池的。”
“这次你在辽东可谓是大显身手了,难怪阉党不惜对你软硬皆施,这是势必要拉拢你入局了。”叶向高细细打量身边的沈炼。
沈炼应声点头,笑道:“叶相就别笑话我了,没您和孙大人的担待,我哪有有机会展示,不过是些小聪明罢了。”
“没必要妄自菲薄。”叶向高笑道:“时隔多年,辽东关内再次成为辽民的乐土,确实是你凭借一己之力促成的,那些徽、晋、豫商,甚至蒙古少数民族的商人都会你赞赏有加,这可是事实。”
“事实上谁能够博取利益,谁就是朋友,反之亦然。”沈炼一语双关:“我造福辽民的同时,也会引起一些人的忌惮,也想应该比我清楚,盛极必衰的道理。”
叶向高抚须,抬眸看向沈炼:“你倒是有自知之明。”
沈炼笑了笑:“叶相谬赞了,不过袁可
立与沈有容等人劫后余生,我出了一份力,总该能够换来叶相的一句实话吧?”
“你想听哪句实话?”
“当然是关于我调遣回京后的境遇了。”沈炼如实回答。
他想叶向高讨教:“如今在皇帝陛下的眼里,我既是进一位出身,就等于是阉党的势力范畴,可我在辽东的作为摆明了和东林党关系亲近,如此一来,我回京后陛下对我的调任就会慎之又慎,我或许……”
或许是到此为止了。
叶向高小秘密的打量沈炼,听出他的欲言又止,反倒笑着调侃:“怎么,你这就灰心丧气了?这不是才刚回京嘛?”
“刚出虎穴,再入龙潭。”沈炼叹气:“明日回宫叙官,只怕我就别指望有出人头地的那一日了。”
“看来你早已心知肚明,何必还问我呢?”
叶向高喜欢聪明人,尤其是沈炼这样的,无论是朝政党争、经济民生,还是军师外交都能够展露惊人天赋。
“陛下明日肯定不会提及我在京中的官职,估计会借我刚回京之名,让我好好适应一下,至于适应多久那就不好说了。”沈炼将心里的想法如是说了出来。
叶向高没立刻表态,但静静的注视着沈炼
。
作为东林党的老大哥,他在东林党中早就没了话语权,否则汪文言也不会死,而杨涟等激进派就会知难而退,而不是破釜沉舟。
想到折损的那些东林党人,从刑部尚书到礼部尚书这些人不是罢免就是没了官籍,叶向高感觉喉头哽咽,其实他很盼望沈炼能够成为东林党的医院,辅佐他权衡党争。
但他也清楚沈炼不会答应的。
毕竟早在当初沈炼二次进入辽东时,他就委婉的试探过。
然而,此刻听完沈炼的话,叶向高还是不死心的问:“你当真不肯接我的衣钵吗?”
沈炼勉强笑了笑,摇头道:“我没有叶相的雄心壮志,我是个自私而且贪图名利的人,做不到无私奉献,但凡会涉及到我的安危的事情,我都会慎之又慎,一言蔽之我怕死,特别怕。”
“你倒是坦诚。”
沈炼反问道:“那叶相为何要不计后果的扶持东林党呢?明知道您要报下杨涟洋大人,会付出什么代价。”
叶向高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推心置腹的说道:“很多人冲动犯傻是因太过耿直,杨涟不蠢,他有谋算,但他的脾气太执拗,面对同僚的牺牲和迫害,他才会豁出性命要弹劾魏
忠贤。”
“是啊,那叶相这么做和杨涟杨大人有什么区别吗?”
这个世界上,歃血为盟,将同甘共苦和同生共死挂在嘴边的人,终究会大难临头各自飞。
东林党中怂恿杨涟上表魏忠贤二十四罪的人,在面对阉党的打压时,都怂成了鹌鹑,唯独叶向高站出来为杨涟求情。
明明被东林党剥夺了话语权的叶向高,却一头扎进去要救杨涟,孙承宗报下袁可立沈有容是为战局考虑,叶向高报下杨涟是为了朝堂考虑。
这两个老头儿死活都要在这趟浑水烂泥里挣扎,明明都是权谋算计的好手,却在关键时候傻的可爱。
沈炼认真的解释起来:“叶相将自己当做东林党的家长,将每个人当做家人,你觉得保护家人就是你的责任,杨涟大人不理智,那么冲动行事,叶相就该及时止损,理智冷静下来。”
叶向高没说话,抬眸瞧着沈炼,他也说不出原因,只觉得心中涌现出了一股情绪。
“沈炼……”叶向高哑着嗓子说道:“该说你聪明呢,还是该说蠢,你分析别人头头是道,为何到了你自己,反而六神无主了呢?”
“可能是因为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吧。”沈炼听
出叶向高这是打算点拨他了,于是谦逊的等待对方开口。
叶向高长吁一口气,他说不出是什么感受,只觉得在他为东林党的未来怅然若失时,沈炼的这番话会一辈子刻在他的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