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元二十六年秋,在歉收多年之后,关中迎来难得的大丰收。
于是李隆基命左相张守珪,负责部署对关中地区采取“和籴法”。即:以高出市场价两成的价格收购关中之粮,以供长安所需。
一时间朝野大悦,百姓皆呼万岁。
此举既防止了“谷贱伤农”,又充实了粮仓。
既然“开源”了,那自然免不了要“节流”。李隆基又下令,将漕运量停掉一半。运费高企不下的江南漕运,不再由官府组织收购,往来盈亏皆由各地商贾自行决断。
运或者不运,运什么不运什么,朝廷皆不予干涉。
为了充实内库,李隆基任命杨慎矜为监察御史,太府卿;又任命其弟杨慎名为监察御史,出任含嘉仓出纳使,接管郑叔清原本的权责。除此以外,还任命杨慎馀为太子舍人,侍御史,掌管京仓。
杨氏三兄弟一时间风头无两,成为李隆基提拔起来的新锐力量,专管大型府库,隐隐有分权李林甫的姿态。李林甫的亲信郑叔清不仅自请免官户部侍郎,还被打发到岐州担任刺史,可以看做是李林甫在对基哥的任命表示妥协认怂。
杨氏三兄弟之父杨崇礼,在太府卿之职上二十年,公正清廉始终如一。到他九十多岁时,授任户部尚书后,因为年老有病被免去太府卿之职,如今已经去世三年了。
表面上看,这是李隆基念及旧情,照顾杨崇礼的后人,将其大力提拔任用。
但从实际的权术操作看,无论是户部侍郎郑叔清的“自请贬官”,还是户部尚书被张守珪兼任,以及杨氏三兄弟皆上任管理京畿府库粮仓,都是右相李林甫的权力在不断流失。
这很难说,不是李隆基对李林甫的敲打,或者说在外人看来,是李隆基在惩罚李林甫大力支持寿王李琩!
至于实际上是因为什么,那只有李隆基自己心里清楚了。
近期平康坊的李林甫宅院,又是门可罗雀,并没有什么党羽亲信上门密谋。李林甫的安静与安分,令人捉摸不透他到底在想什么。
长安波谲云诡的政局,哪怕是从政多年的老江湖,如贺知章等人,也不得不小心翼翼的做人,不敢如从前那般经常性旷工喝酒。
与此同时,科举制人才,在朝堂中枢的比例继续降低,并且今年科举进士的录取名额为二十人,远低于历年来大唐科举进士录取平均名额的二十七人。
张九龄被罢官后,李隆基对科举出身的朝臣明显多了不少厌恶,或许是内心里认为他们本事小废话多,不愿意这些人进入朝堂。因此李林甫控制的吏部,也在不断将进士背景的待选官员外放到地方州县为县尉、参军。
这天,参加完秋收祭祀后的李隆基,正在勤政务本楼内休息。
天子参与长安郊外的丰收庆典,与春耕仪式一样,这是从南北朝时就传下来的“老规矩”,大唐自高祖起,每一任皇帝都必须参与,无一例外。
这活动李隆基参加了几十年,自登基开始,无一缺席。然而今年,他却感觉到了一种来自灵魂深处的疲惫。
没错,就是疲惫,身体也累,心也累。
他厌倦了这种年复一年的“固有节目”。
“力士,河西那边的战事如何了,有战报传来么?”
李隆基斜躺在书房的榻上,有气无力的问道。
长安郊外那些参与庆典的农夫们大概不知道,精神抖擞的长安圣人,回兴庆宫后就累得跟死狗差不多了。如果他们知道的话,或许内心对这位帝王也不会再有多少尊敬。
幸亏,李隆基的疲态,只有高力士一人知道。
“回圣人,王忠嗣带兵攻克吐蕃新城。已经写奏折回来向圣人请示,下一步应该如何应对。他建议在吐蕃新城成立新军,以扼守交通要道,不让吐蕃人从容进入大斗拔谷。”
高力士博闻强记,颇有处理政务的才能。他将王忠嗣写来的奏折一字不漏的背给李隆基听,后者听了频频点头,只是看起来对唐军在河西的胜利不以为然。
“如此也好,那便在新城设置威戎军,定员千人吧。”
李隆基对王忠嗣的建议照单全收,现在对吐蕃之战,不过开胃菜而已。
“对了,河西节度使崔希逸,现在在吐蕃人那边声名狼藉,都认为其背信弃义。吐蕃赞普以此激励士气,要报崔希逸背盟攻乞力徐之仇。圣人认为此事应该如何处置呢?”
高力士小心翼翼的问道。
他的话就一个意思:朝廷应不应该为崔希逸正名!
如果朝廷出来为崔希逸正名,那么崔希逸的行动,就是唐庭授权的“正义之举”,兵不厌诈嘛,对吐蕃小丑有什么道义可讲的?
如果朝廷默不作声,甚至是处置崔希逸,那么就说明此举是河西节度使的“私自用兵”,有亏于吐蕃的不是唐庭,而是崔希逸本人!
然而知情人都明白,崔希逸当初根本无心出兵吐蕃,是在朝廷的压力与催促下才对吐蕃用兵的。从这个角度看,当了小丑的人并不是吐蕃,更不是崔希逸,而是好大喜功的李隆基。
只是圣人怎么能当小丑呢?
所以当了小丑的人,就只能是吐蕃或者崔希逸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