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倘若陛下身死,大周也会随陛下而亡。届时无数百姓于乱世中流离失所、妻离子散,此乃大不幸——”
话音落地,昭乾殿内只余死寂。
陛下,折寿。
大周,亡国。
堪称禁.忌的词汇,竟这样一股脑被江玉珣扯了出来。
是他疯了,还是我疯了?
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
江玉珣不知何时,攥紧手心。
如今,他只剩一个选择——硬碰硬。
这个“诤臣”,江玉珣是当定了!
少年突然抬头,深深地看向座屏背后那道绛色身影:“文死谏、武死战,本就是天经地义之事。臣父战死于沙场,是大周的英豪。臣这个做儿子的,自然也不能给家父丢人。”
“臣此言,是为陛下着想,更是为天下着想,对得起本心。”
“望陛下,三思。”
江玉珣的心跳,快得将要冲破胸膛,指尖都随之泛起了麻。
他本该恐惧才对。
可这一刻,自心底里生出的快意,竟如海啸般,将惧怕压了下去。
他才不要与应长川这种人虚为委蛇。
说就说,怎么了?
羽阳宫风雨大作,水从四面八方漫了上来。
等待应长川移驾行宫的侍从,跪满殿外。
借着昏幽烛光,应长川生平第一次垂下眼眸,仔细观察自己的臣子:
少年看上去不过十六七岁,五官略带稚气。
微挑、如猫瞳的桃花眼中,还泛着点水汽。
但目光,却是他从未见过的坚定。
江玉珣冒雨入宫。
此时雨水正如泪般,顺他脸颊滑落。
被冻得发白的薄唇紧抿着,自始至终,不曾开口求饶。
朝堂之上,人人善刀而藏。
应长川也是第一次遇到,如此锋芒毕露之人。
昭乾殿内,满座寂然。
半晌后,应长川忽然道:“爱卿怕孤。”
江玉珣咬了咬唇,没有否认:“臣怕陛下,也怕死。”
但怕也要说。
窗外风雨晦暝、电光晃耀。
听到这里,天子终于忍不住笑了起来。
扑通、扑通。
江玉珣咬紧牙关,心脏都将要因紧张,而冲破胸膛。
昭乾殿外,狂风大作。
裹着淡淡的龙涎香,向少年袭来。
江玉珣下意识阖上眼,浑身冰冷,等待着最后的裁决。
然最后,他等来的竟是……收剑入鞘的轻响。
少年耳边,传来一声轻笑。
反应过来时,应长川已然起身,走向窗边:“传孤旨意,整车备马,即刻前往行宫避水。”
“臣,遵旨——”
等等,他就这样放过我了?
江玉珣蓦地睁开眼,不可置信地向殿上看去。
-
卯时,天将明。
昭都的天,好似破了个窟窿。
江玉珣冒大雨,乘车向城外而去。
……闭门思过,罚俸三年。
应长川不但轻易放过了自己,甚至还以自己浑身湿透为由,赏了一身锦衣。
看上去就价值不菲。
“公子,您向前瞧,”正想着,家吏的声音,忽然自车前传来,“田庄就在那里。”
应长川绝对不是吃“忠言逆耳”那一套的人。
和浑身透着喜气的家吏不同,江玉珣怎么想怎么觉得不对劲。
“好。”
算了。
百思不得其解,江玉珣索性将此事暂放一边,撩开车帘向外看去。
征南大将军常驻兰泽郡,在昭都没有府邸。
只有城外这座田庄,是他军功所得。
多年无人照管,入目一片荒败。
但此刻,江玉珣关注的重点,并不是田庄,而是……不远处那一群鬼鬼祟祟的身影。
“他们在做什么?”
“哦……这个啊,”家吏压低了声音,“您在诏狱的那番话,不知怎的传了出去。现在百姓都说您能预知天灾,纷纷来此敬拜。”他的声音中,满是敬畏。
敬拜?
马车向前行进,田庄外的景象,愈发清晰——的的确确有人正在此杀牲放血,大搞祭祀活动。
几秒后,江玉珣忽然握紧车轩,咬牙道:“……我知道了!”
家吏被他吓了一跳,愣了一下才问:“公子,您知道什么了?”
当然是知道,应长川为什么会“放过”我了!
前朝迷信巫卜,由上自下,早成风气。
应长川登基后,明令臣民不得私下进行巫、卜、殉、祭,一旦发现,最轻也要强征大笔罚款与徭役。
支持他四处征讨的军费,有很大一部分,就是这么来的。
帝国大型工事,同样如此。
尽管如此,巫卜殉祭仍屡禁不止。
只是藏得更深。
诏狱戒备森严,自己那番话,怎么可能一天就传遍京城,并引得百姓来此祭祀?
这百分之百,是应长川的手笔。
他放自己回家,绝不是良心发现!
而是想借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