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建林的诧异不在两个大人, 而是他们护在中间的小女孩,“这么小的孩子怎么都带过来了,你们……”
不怕她死在下放期间吗?
然而, 最后这几个字他并没有说出来, 看着三人惶恐的神色,到底是不忍心开口。
东北的冬季有多难熬啊?
他们肯定不能被安顿在知青屋, 只能落脚在四面都透风的牛棚, 再看看他们身上挎着的小包行李,怕是连厚实的衣物都没有。
没有热炕、没有暖和棉被棉衣。
吃不饱、穿不暖, 还得做最累最脏的活, 他们这一家三口怎么熬得过去?
连大人都不一定能撑过去, 更别说一个小孩子了。
“同、同志,我们一定会好好干活。”程行有些忐忑,却又不得不为了家人站出来,一路从老家赶到这边,他其实已经后悔将女儿带上了。
来之前就做好了心理准备, 但现实比他们想象中更难。
哪怕女儿不住哭闹,他都应该拒绝带上她, 而是该立马和女儿划清关系,托付给家里人才是。
现在一切都太迟了,此时的他都极为恍然,在路上时还想着尽可能和周边的人搞好关系,让他们一家三口不至于过得太难。
可现实直接打了他的脸,打的特别重。
话说的再好听、笑容笑得再谄媚,打上‘臭老九’的身份后,他们就成为了最下等的人,无数谩骂和欺辱, 早已经让他们的身心疲惫。
原先还极为热络爱交际的程行根本不敢多说话,只是怯弱护着妻女,保证他们一定会好好干活,绝对不敢不听从吩咐。
罗建林视线落在他的脸上,仍旧能看到鼻翼上的伤痕,显然这一路走得并不安稳,他不好多说什么,只是冷着面道:“你们等下跟着我回去。”
“好好好。”程行连连点头,不敢再多说什么。
他们不知道要等多久,也不敢开口去问,安静的待在原地等待着。
小姑娘动了动脚,有些站不住。
贺梅想将女儿抱在怀里,让她歇歇脚。
刚弯了弯身,程行就压了压她的手,轻声道:“我来。”
贺梅眼里带着泪,她没说什么,只是接过丈夫身上的包袱,仍由她将女儿抱在怀中。
贺梅无声的替女儿整理整理衣服。
可视线落在一处却立马僵住。
她家的小囡囡从出生就没怎么受过苦,稍稍有些不舒服就会憋着嘴掉泪珠子,得哄好长时间才会笑起来。
就是轻轻摔一跤,那也会哼唧几声,趴在他们夫妻怀里撒娇。
可现在,小脚上的鞋都裂开了口子,几根脚指头又红又肿,血泡都破掉了,走起路来肯定极为难受。
但这么长的一截路,她家的小囡囡连哼都没哼一声。
“程行,我是不是做错了?”贺梅觉得自己的心揪得疼,如果早知道,哪怕再不忍、再不舍得,她都得将孩子放在公婆身边,而是带着跟他们一起受苦受难。
程行只是伸出一只手,轻轻拍打着她的后背。
一家三口挨在一块,任谁都能感受到他们略显绝望的气氛。
办好了事,罗建林带着他们先回大队。
调查后山的人员明天才会到,正好让他们想想这些人该怎么分配住处。
正在修补的房子怎么说还有七八日才能完工,这段时期得将他们分配到其他地方住下才行。
回去的路上,罗建林三人并没有和身后的一家子闲聊。
问了问名字后就当没这几人一般,显然是不想多接触。
不过,这时罗建林突然道:“今年看着要比去年冷,趁着冬天来之前得多备上一些柴火,再把热炕搭一搭,要不然天寒地冷的老人和孩子怎么熬得过去?”
袁会计听得挑了挑眉头。
他们都是土生土长的东北人,哪会不知道冬天有多难熬,会提起这个话题其实是说给某些人听。
他跟着道:“过段时间丰收,我得记得让家里小孩弄一些没用的杆子回来,铺在床底塞在窗边,也能暖和暖和。”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说的就是一些冬天保暖的东西。
抱着孩子的程行听的格外认真,来东北之前他是又庆幸又担心。
庆幸的是这边粮食长得好,对比其他贫瘠的地方,能少饿一些肚子。
却又担心这边的冬天太过难熬。
他们身上没带多少包裹,里面也就是几件薄衣,不是没有提前准备,而是有一些东西在路途中已经被抢走。
虽然下放之前家里人从来找过他们,说是会尽量想办法给他们寄来一些物资,但这些东西能不能到他们手中都是问题。
这一路看的实在是太多太多。
遇到有些良知的人,或许就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可要是遇到一些坏心的人,哪怕家人寄来一些物资,怕是没几样东西能到他们手中。
与其去奢望这一点点的善心,倒不如自己做些准备。
他认真的记一下前面人说的那些话,想着等安顿好之后一定要提前做些准备。
自己就算能熬,他家小囡囡不一定能熬得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