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洒出井水,估计到家后,不会剩下半桶水。
约莫是老妪心知肚明,老天爷若是真了开眼,第一个雷劈下来,多半就要落在她头上。
陈平安听到雷声后,抬起头望去,有些疑惑,不像是下雨的迹象。
少女笑眯眯道“我家少爷说他在书上看到过,传闻每逢初春,就会有天庭正神身披金甲,擂鼓于云霄,辞旧迎新,震慑万邪,以报新春。”
陈平安点头道“你家少爷读书确实多。”
少女叹了口气,“我家少爷什么都好,就是懒散了些,再就是喜欢骂老天爷,我觉得这样不好。”
陈平安没有背后说人是非的习惯,对此没有说什么。隔壁宋集薪有个坚持很多年的怪脾气,就是骂老天爷,跟马婆婆是一个路数,骂贼老天不开眼之类的。不过读书人也有读书人的讲究,风雪夜,雷雨天,天边挂满彩霞的时候,这是宋集薪的三不骂,说他是要趁着老天爷打盹的时候,骂他一骂,老天爷听不到,便不会生气,而他宋集薪也能解气舒坦,一举两得。
见陈平安不搭话,稚圭就看似漫不经心说道“你昨晚没回家,去刘羡阳那边啦”
陈平安点头道“家里有客人,不方便。”
她冷不丁问道“对了,齐先生是不是跟你见过面,还说了什么啊”
陈平安反问道“为啥这么问”
她天真无邪笑道“随便问问,因为今天我出门打水的时候,刚好碰到齐先生说是清晨散步,还问我你在不在家呢,我便如实回答了。”
陈平安笑道“之前无意间遇上了齐先生,先生就跟我说了几句家常话,大致意思是当年我应该和刘羡阳,一起去学塾读书的。我只能说家里穷,没法子的事情,要不然我也愿意读书。”
稚圭疑惑道“这样吗”
陈平安望向她的那双眼眸,笑问道“要不然你以为”
她一笑置之。
两人在街角分开,稚圭接过水桶去往泥瓶巷,陈平安返回刘羡阳家,在这之后,还要去城东门那边取家书信笺,一封一文钱,要是早早拥有这份生意,就凭陈平安跑遍方圆百里山头的脚力,估计媳妇本都已经攒够了。
泥瓶巷口子上,稚圭看到自己少爷站在那边,打着哈欠。
她快步走去,好奇道“公子,你怎么出来了”
宋集薪缓缓伸展身体,懒洋洋道“待着也无聊。”
她小声问道“公子,新任督造官什么时候回小镇啊那之后咱们是不是就能去京城啦”
宋集薪想了想,“也就一旬之内的事情吧。”
稚圭犹犹豫豫,手里的小水桶也跟着晃晃荡荡。
宋集薪笑问道“咋了,有心事”
她怯生生道“公子,那本地方县志能借给我瞅瞅不就一两个晚上,我好认字,省得到了那啥京城,给人瞧不起,到时候连累公子给人看笑话。”
宋集薪哑然失笑,略作思量后,“这有啥不好意思开口的,不过记得翻书之前,洗干净手,别在书页上沾上污垢,再就是小心蜡烛油滴上去,其它也没什么需要注意的,一本到此为止的破书而已。”
稚圭灿烂笑道“奴婢谢过公子”
宋集薪乐了,开怀大笑道“来来来,公子帮你提水。”
稚圭躲闪了一下,正色道“公子不是说好了君子远庖厨吗这些杂事,公子哪里能沾碰,传出去的话,我可是会被街坊邻居戳脊梁骨的”
宋集薪气笑道“规矩、道理、礼法这些东西,糊弄吓唬别人可以,公子我”
说到这里,这位生长于陋巷的读书种子,不再说下去了。
她好奇道“公子是什么”
宋集薪恢复玩世不恭的笑容,伸手指了指自己,“公子我啊,其实也就是个庄稼汉,把一块田地给一垄垄,一行行,划分出来,然后让人撒种,引水灌溉啊,我就坐等收成,年复一年,就这样”
她迷迷糊糊。
宋集薪哈哈大笑。
少年突然收敛笑意,一本正经道“稚圭啊,姓陈的是不是帮你提了一路的水桶”
婢女点点头,眼神无辜。
少年语重心长道“有一位圣贤曾经说过,愿意把陌生人的些许善意,视为珍稀的瑰宝,却把身边亲近人的全部付出,当做天经地义的事情,对其视而不见,这是不对的。”
婢女更加懵懂疑惑,“啊”
少年揉了揉下巴,自言自语道“竟然没有听出我的言下之意,让少爷我怎么接话才好难道到了京城,要换一个更聪明伶俐善解人意的漂亮水灵小丫鬟”
婢女忍不住笑出声,根本不把自家少爷的威胁放在心上,揭穿真相道“少爷其实是想等我问,谁是这位大学问的圣贤吧少爷,我知道啦,是你嘛”
宋集薪爽朗大笑,“知我者,稚圭也”
学塾书屋内,中年儒士正襟危坐,他眼前棋盘上的所有黑白棋子,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