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解了这些情况之后,也就不难分析出今后的发展了。
“在我看来,明朝就算跟着学习用机器,也不会采取和我们相同的方式的。”他告诉狄奥多拉:“当然,这可能也没什么问题……他们体量太大了,稍微找点方法就能适应下来。”
“不知道他们怎么解决成本问题。”狄奥多拉犹豫道。
“可能就不需要解决。”郭康断言:“按商人们的观点,只有压低雇佣人力的价格才能获取竞争优势,但实际上不见得是这样——起码对塞里斯来说是这样的。”
“哦?这也有例子么。”狄奥多拉好奇地问。
“他们做工和打仗是一样的。”郭康打了个比方,便于她理解:“给的钱少,成本虽然低,但工匠也没什么动力,做出来的东西纯属浪费材料。看起来有了竞争优势,实际上效率很低,甚至是得不偿失的。”
“这样啊……”
郭康确信地点点头。
现在的明朝还看不出来,但明朝末年,这算得上是最典型的情况了。
朝廷自己生产的军械根本不堪用,火枪无法换代的一个原因,居然是枪管质量太差,换成细长管的火绳枪会直接变成“爆破筒”。铠甲、火炮等等,也都有各自各样的问题。
作为应对,一些官员提出,去澳门找葡萄牙人买火器。为此,明朝从澳门的卜加劳铸炮厂购置了数批军械,因为质量良好深受欢迎。
但比较搞笑的是,卜加劳炮厂其实不是“原汁原味”的纯西式军械厂。那个时候,明朝的冶金技术相对于欧洲,在很多方面有优势,尤其是在铸铁方面。所以,卜加劳炮厂不仅吸纳了不少明朝技术,连厂里的匠人,很多都是直接从广东雇佣来的。
他们的武器,尤其是铁质枪炮,就是明朝自己的技术。生产军械的工人,也是明朝的工匠,为什么换了个地方,质量就十分优秀,畅销东亚,乃至返销欧洲呢?
原因其实很简单,就是因为当时葡萄牙人还比较“质朴”,基本上给多少钱就干多少事。而工部自己的军械厂,经过朝堂诸公一系列复杂的分润和盘剥,已经没什么钱能发到基层了。给不够钱,也就自然造不出靠谱东西来。
甲胄也是一样。明朝的铠甲技术并不落后,郑成功所部的盔甲,给荷兰人留下过深刻印象。在荷兰人的记述中,穿着重甲的郑军士兵,甚至能顶着不断命中的枪弹,与荷兰士兵对射。然而,明军自己的铠甲却从来没什么亮眼表现,最大作用是战时拖后腿。
这种情况说到底,其实就不是技术问题,而就是简单的钱被贪的太厉害,没给够……
到最后,南方的葡萄牙人,东南的郑氏,东北的后金……反正是个势力,都比明朝自己搞得好。
这例子,对于郭康来说属于信手拈来——因为当时那个现象,实在过于出名了。
“反过来说,如果给够了钱,他们也不怕成本的问题了。”郭康想了想,发现另一个方向也是说得通的:“压低人力成本的方法,对于一无是处的欧洲奴工来说,可能是最合适的,但对于东方大批的专业工匠,估计并不是这样。”
欧洲工厂主尽量压低人力成本,还使用机器。但即使如此,在工业化早期,他们的生产效率也很吃亏,甚至比不过江南的手工业者。
1844年,有英国人来到福建调查,将当地各种不同质地的棉布,都收集了样品,记录价格,送回英国进行比对。回去之后,英国商人惊讶地发现,按照他们所标的价格,曼彻斯特的工厂也做不出来。而福建还不算当时纺织业最发达、效率最高的地方。
英国尚且如此,其他国家就更惨了。比如美国,到了19世纪,依然只能靠大量出口金银,换取中国商品。
在1805年到1844年间,两国的贸易逆差高达39%,而仅在1805至1815年的十年间,美国就像中国出口了2270万美元的金银,而同期输往中国的货物只有1000万美元,并且几乎都是农作物、矿物等低端产品。
再加上当时,美国是被法国引荐给清朝的(路易十六与美国和清朝的关系都很好),清朝甚至长期认为,美国是法国的附庸,是专门给法国提供原料的一个非洲国家。
相比英国商品,美国的纺织品更加低劣,以至于到了1850年,美国领事还在给国内诉苦,说大批美国布料在港口积压,根本卖不上价钱。
所以,这样就有个很反常识的结论:血汗工厂的生产效率其实很低。哪怕江南工匠的待遇远高于英格兰工人,依然没有在成本上明显落下风。这种强行降低人力成本的思路,虽然符合最简单直接的思维,但和其他很多“常识”一样,并不是正确的。
“这么说来,我们其实也可以在奴工工厂之中,也保留晋升渠道。”想到着,郭康又补充道:“平时别逼的太紧,再有了激励,会比单纯驱使奴隶要更高效。”
“哪怕英格兰奴隶?”狄奥多拉疑惑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