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那时不过半大的懵懂孩童,这段对话却还是记得如此清晰。
酒意散去许多,他冲着月亮笑了一下。
笑他自己多可笑。
一个真相揭开,推翻了他过去二十几年的一切。
傅晖给的亲情,生父予的血缘,金钱,权利,声名,情爱,仇恨,怨妒……这扰攘红尘,他样样割舍不下。天上的月亮于他算什么?他不稀得抬头看一眼。
他又想到傅琳……她独自背负着这一切走过许多年,直到现在,也还要背负着他的那一份走下去。不知道要走多久。说不定一辈子也走不完。
他垂头,看着脚下那枝叶映着月光铺出的影子,那影子像一条路,虽灰暗了些,却也是一条路。
佛家倒是没说错,求人不如求己。世事难料,人心幽微,他看不清猜不透的东西太多,还不如自己选一条路。选一条看得见结果的、不用再牵连傅琳的路。
虽灰暗了些,却也是一条路。
傅玮起床离开的时候,阮延就已经醒了。
他在昏暗中躺了一会儿,听见门外传来的窸窣响声。
等了好一会儿不见人回来,他翻身坐起,放轻脚步走到门边,发现卧室门轻掩着。
门外没有亮光透进来,傅玮连灯也不开。
阮延轻轻推开一条缝,借着门缝,看见客厅里那人朦朦胧胧的身影。
银灰色的月光从窗帘间漏了一隙,落在他脚下,划出一条分明的界限。
他站在界限的这一边,握着门把手立在门边,就这么静静看了一会儿。
可能夜色总令人恍然。
他站在这儿看着,那界限的另一边,像是一场美梦,触手可及。但如果他跌进去,就会深陷其间,万劫不复。
所以他收回了手,看着那道门缝闭合。
美梦再美,醒来终究是一场空。
他躺回床上,调整呼吸,慢慢睡去。
感觉到脸上冰冷的触感,阮延睁开眼。
傅玮坐在床边看着他,身上有残余的酒气。他的眼下青黑,眼里有密集的红血丝,脸色苍白到透明。
阮延闻见酒味儿,下意识皱眉。
他动了一下想坐起来,脸上忽然又一冰。他瞥了一眼傅玮的手,这才意识到刚才感觉到的冰凉是什么。
一把明晃晃的水果刀贴在他脸上。
傅玮俯视着他,在他眼里看见了一闪而过的惊恐。傅玮慢慢笑起来,这让他的眼睛染上些色彩。
“怎么了?”阮延迅速镇定下来,用平静的口吻问他,像在问吃没吃早饭。
傅玮低头靠近他,用刀面轻轻拍了两下他的脸,呼吸喷在他的面上,“别装了,是傅珉让你来整我的?”
阮延看着他,没说话。
他又笑起来,随手扔了刀,刀柄在地面砸出一声响,不知掉到了哪个角落。
他一把抓住阮延的衣领,阮延随着他的力度撑起身,看着他的眼睛,那双眼睛很疲惫,但里面没有怒火。
傅玮另一只手捏成拳,二话没说往阮延的脸上招呼。
阮延顺着他抓住自己衣领的手往他怀里一靠,轻易躲开了一击。
滚烫的胸膛撞入怀里,傅玮大概是没想到他能这样躲,怔了下。趁他怔愣的片刻,阮延挣脱了他的手,从他怀里溜出去,退开一个安全距离。
“有话说话,你打不过我。”阮延语气无波。
傅玮眯了眯眼,“说个屁!”
说完,傅玮欺身而上,抡起拳头往他身上招呼,是真发了狠劲儿,一点儿没手下留情。
阮延左闪右避,只是一味抵抗着他的攻击,却不还手。
两人一路缠斗着,从床上滚落在地,房间里柜面上的东西都不能幸免,散落一片。
傅玮虽然力量不如阮延,可也是个年轻的成年男人,此时用尽全力地攻击,阮延不还手只是躲,还是有几次没能避开,狠狠挨了几下,渐渐落了下风,被傅玮压在地上。
两个人都喘着气,阮延脸上红了一块儿。他的肤色白,发红的地方明显到刺眼。
傅玮似乎终于被激怒了,一手压着阮延的手臂,一手掐着他的下颌,咬牙切齿在他耳边吼道:“你躲个毛啊!”
吼完这一句,半点不停息,他又抬手把拳头往阮延脸上砸。
拳风拂到脸上,拳头抵上鼻尖的前一刻,傅玮眼睁睁看着阮延闭上了眼。
死鱼一样躺在地上,闭上了眼睛。
眉头微皱,眼睫轻颤,脸上的伤平添几分苍白,眉宇间闪过一丝奇异的脆弱感。
傅玮抽回手,气笑了,肩膀发抖。他笑着,手上的力道也跟着轻了,松开禁锢阮延的手,在阮延身旁躺下,肩膀抵着肩膀。
两人躺在一片狼藉中,安静了一会儿,窗外有天光刺破云层,天色渐明。
傅玮不再笑了,躺在冰凉的地板上,只觉得浑身覆着冷气,唯有肩膀相贴那一块儿是热的。
他用脚踢了踢阮延的小腿,“你滚吧。现在就滚。再也别让我看见你。”
他说完闭上眼睛,静静等待。宿醉加上杂七杂八想了很多,他几乎没有休息,脑袋一抽一抽地发疼。
感觉到身边的人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