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马德兰市长缺席的情况下,艾潘妮要独自主持芳汀的葬礼。
她找来入殓师,把芳汀的遗体清洗干净,换上漂亮的裙子和睡帽,安置在桃花芯木棺材里。灵柩停在医院的停尸房里,艾潘妮在那里断断续续地哭了一上午,无论是下午拉塞涅夫人来给她试穿婚礼裙子时,还是晚上沙威下班后赶来看她时,都难掩脸上的泪痕。
“对于你朋友的死,我也感到很遗憾,不过还是得说一声请节哀。”
沙威的脸色有点抑郁,他心里的事不比艾潘妮少:“我不希望看到你悲伤过度,弄坏自己的身体。除了葬礼以外,别忘了后天还有我们的婚礼呢。”
艾潘妮点点头,张开双臂拥抱了沙威,在他的羊毛呢子大衣上深深吸了口气,雪松木、烟草和盐的味道深深地冲进她的鼻腔:“那么明天的葬礼,你不来了是吧?”
“我很抱歉,但是工作上……”
“没关系的,我能理解。”艾潘妮吸了一下鼻子,拍拍警官的胸口,勉强笑了笑:“你现在忙的很,明天晚点再见吧。”
这一夜艾潘妮睡的很不安稳,但又记不得梦见了什么,醒过来时一种莫名的心慌意乱萦绕心头。
本堂神甫本来想把葬礼压缩到最低限度,说到底,不过是个女支女而已。如果不是艾潘妮的坚持,他大概会直接把芳汀扔到公墓里随便埋了。但既然有人出钱,神甫肯定会考虑金主的意愿,在墓地中选择了一个靠近树丛、风景优美而安静的地方,郑重地举行仪式,把芳汀埋葬了。
虽然仪式齐全,但葬礼也只有艾潘妮、苏珊和女仆长罗丝参加。芳汀无父无母,也没有朋友,唯一的女儿不在此地,葬礼也因为她的身份而无人追思。
葬礼结束后,众人发现艾潘妮依然不能从这悲伤的事情中抽离,她穿着黑裙子,在屋子里发了大半天的呆,哪怕苏珊、穆瓦特夫人轮番劝解,也无济于事。最终,在日落前一小时的时候,她走出了官邸大门。
艾潘妮安静地走在通往墓地的道路上,天空中开始有阴云汇聚,看起来像是要下雨的样子。所幸天光尚未完全黯淡,她很快就找到了芳汀的墓地,在墓碑前伫立了一会,忽然双腿一软坐到了枯黄的草地上。
“芳汀,我的朋友……”
艾潘妮抬起手,轻轻抚摸着冰冷的石碑,眼泪轻轻地从眼眶中滚落:“你是那么地信任我,但我真的……不像你想的那么好。其实,是我对不起你!”
她抽泣着,说话声里带着哽咽:“我本不应该出现在这里,我才是那个欺负你女儿的人,我抢占了她应得的东西,打过她骂过她。我才是你应该恨的那个人!”
艾潘妮扶着墓碑,深深地低下头,眼泪滴进枯草,迅速渗透下去,形成一片片潮湿的圆形斑点。
“我……我曾是个贼。”
栗发姑娘开始用低沉沙哑的声音自言自语,仿佛上辈子那个满头枯草、破衣烂衫的街头女孩旧日重现:“你说自己身份低贱,但我丝毫不比你高贵,甚至比你还要不堪——我偷过店铺的东西,骗过别人的钱,混过帮派,也进过监狱……我才是不值得你爱的那个人!”
此时,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如同冬夜最寒冷的冰霜,让艾潘妮脖子后的毛都竖了起来。
“你说的,是真的吗?”
艾潘妮猛地回头,脸上惊惶的表情盖都盖不住,琥珀色的眼睛里映着铁灰色巨人的身影——沙威不知何时已经来到了她身后。
沙威的个子本来就很高,艾潘妮坐在地上,抬头从仰视的角度看过去,这警官仿佛手持圣剑的大天使米迦勒,将要审判她的一切罪行。一种遥远的恐惧感从她的记忆深处窜出,冰冷地流遍四肢百骸,让她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只能维持着惊恐地张大嘴的样子,看着他步步逼近。
“回答我的问题!”
沙威的脸上没有表情,甚至可以说带着一丝恼怒,冲着她大声吼道:“你是听不懂人话吗?!说啊!!!”
警官的声音如雷鸣般震耳欲聋,艾潘妮被吓的浑身颤抖,感觉完全回到了戈尔博老屋旁,之前的温柔甜蜜烟消云散,好像从来不曾存在过。
沙威在距离她两步远的地方站住,灰眼睛里带着震惊和伤痛,如锋利的抓钩般死死盯着艾潘妮,脸上的肌肉都在抽搐:“我再问你最后一次,你刚才说的,是真的吗?!”
该来的始终都会来。无论如何逃避,无论在这世界上是否存在,灰暗的过去总会如鬼魅般敲响你的大门。
艾潘妮深深吸了一口气,闭上眼睛咬紧牙关,低着头挤出话语:“是!是真的!我犯过罪,坐过牢!但那是——”
她的话没能说完,就被沙威的怒吼打断:“所以这是你们计划好的圈套了?!”
啊?艾潘妮吃了一惊,瞪圆了眼睛抬头看去,只见沙威脸上的表情已经变成暴怒,整个人全身紧绷,仿佛下一秒就要暴起:“该死的!我竟然被两个贼给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