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初八,毒辣的天气像是个烤炉,地面如同蒸笼掀起翻出层层热浪。
外头如此,厨房里就更显闷热了。
牵机院内,几个嬷嬷、三两个婢女围在厨房门口,让不大的小厨房更显拥挤,“夫人也真不嫌麻烦,大热的天还要做枣泥酥。”
“这还不明摆着么,郎君的生辰快到了。”
今日是谢家大郎——谢言玉的生辰,从一月前,三七就开始驻扎在厨房里头。
上好的红豆泡了整整一夜,一双白皙细腻的手,细细的将豆皮从碗里挑拣出。
这双手扒过活人皮,焚过死人骨,可却从未如此做过一件该属于女儿家的活计。
过筛,调馅,手掠过糖罐时,三七似乎是遇上了头等大事般,蹙起了眉。她与谢言玉成亲三年,虽谢言玉平时用膳时并无甚特殊喜好,但她却有个直觉——他嗜甜。
一勺、两勺、三勺……整整舀了十勺,三七方停下手,而门口那群婆子、婢女则是眼睛都快瞪出窍了,“夫人这是在做什么?郎君不喜甜。”
“啧啧啧,夫人恐怕是平时在外头办案把脑子都给办坏了,这么多糖,路过的蚂蚁怕是都要被溺死吧。”
可三七似乎不大满意,又伸手用勺匙舀了满满登登的三大勺,这才停手。
接下来就是和面,擀皮,这一步三七失败了无数次。面和的太软便不成形,太硬又捏不起花样。
汗水顺着额间一路滴下,粉白的脖颈上黏腻一片,其中几缕不听话的发丝,沿着微松的衣襟一路向下匍匐蜿蜒。
空气中浮出了一抹淡淡的异香,此时的三七端的是明艳动人。
门外的晓事的婆妇暗叹:有这样妖媚的身子,这般倾国的容貌,偏偏得不到大郎的心,真是哀哉。
厨房中热水沸腾发出呲呲的滴叫声,三七将捏成花瓣形状的枣泥糕,放入蒸笼。做好这一步,身旁的丁香立即递上巾帕,“夫人,请用……”
话未说完,便见着三七不拘小节的用袖摆随手一擦,丁香的手默默的又缩了回去。
她家夫人什么都好,就是这性子太糙了,不如时下的女郎一般娇滴滴的。
三七反应过来,俱是沉默,想了一想,她将丁香手中的帕子抽出,对着额角按了按,“是这样吗?我学的像不像。”
丁香闻言都要哭了,“夫人,你不必如此的。”
三七当然知道丁香想说什么,她想说谢言玉不值得,不值得她一个锦衣卫统领,皇上的得力侍卫,为冷漠的郎君洗手作羹汤。
可三七却觉得她们不懂。
六年前,风雨夜,她在死尸堆里奄奄一息时,是谢言玉出手救了她。
三七曾是繁花楼里内排的上号的杀手,只因为任务失败、又不擅言辞,惹的楼主不快,继而下令抹杀。
彼时的她心高气傲,自认为小半生都献给了繁花楼,不该得到这样的结局。
于是,三七仗着一身的武艺,单枪匹马直冲繁花楼的内部。
不过,她还是太自傲了。
后来,当她被如同丧家之犬丢弃在乱葬岗时,她才知道,她的那身武功到头来什么也不是……
她在死人堆里被蛊虫啃噬,被蛆虫覆体,脸上、身上的惨况不用摸都能想到,就连坟场的狗都不愿多瞧她一眼。
而这时,谢言玉出现了。她也不知道谢言玉为何会出现在那样的地方。
只记得雷雨天中,少年逆光而站,轰鸣的闪电在他的脸上折射出一道光影,分割出极为昳丽的眉眼。
雷鸣阵阵,风声簌簌。
他双眸通红,流下两滴清泪,像是慈悲悯人的佛看向世人。
纵使那时候的三七面目全非,谢言玉却不曾流露出一丝嫌弃之意。
谦谦君子,皎皎明月。三七觉着,京城里头品性最高洁的郎君,大抵便是如此了吧。
可后来,为什么谢言玉变了呢。
是因为她插足了,他本该与齐国公女儿朝颜登对的婚事吗?还是她恶名远扬,是冷血残忍的皇帝爪牙?
可她不懂,她只是想和心上人在一起,有错吗?
三七这几年的沉默,助长了谢府下人们嚣张的气焰的姿态,尤其是她入门后又一贯伏小作低,让谢家的长辈都瞧不起她。
夜,格外的黑。
桌上的寿面早就坨成了一团,桌上的菜更是冷了几番。
三七怀里头捂着一盘枣泥酥,长长的睫毛垂下,像是被人遗弃的奶猫,无端显得几分落寞,
丁香不忍,上前劝道,“夫人,你好歹用几口吧。这么晚了,郎君应该不会回来了。”
一言惊醒了三七,她抬头,顺着微开的窗户向上方看去。
原来已经三更了呀。
“再等等罢。”三七勾起唇,笑容略显苦涩,“我为夫君做了枣泥酥,我想让他尝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