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咏梅在向秋露的世界里，跟亲妈已然没有多大差别。嫁给范兴文的十一年，她看着她每日忙碌在家庭琐碎里，毫无怨言。
或许，很多很多年以前她也有属于自己的梦想。后来，就只剩下生活。这大概就是许多上一代女人们的人生。
他们把马咏梅送到了医院，医生面前摆了一堆的检查结果，他小心翼翼地说道：“我这儿挺挤的，你们留个人在这儿看结果就行了，其他人带着病人到外面等一下。”
医生的话一说出来，向秋露就懂了。
婆婆病了，还是一场不小的病。
范兴文全身上下所有的细胞都在颤抖，向秋露拉了一下他的胳膊，“你们到外面去陪妈，我留在这儿。”
范俊国的脸上写满了慌张，儿子一手搀扶一个，走出了急诊内科的办公室。
医生将挤在屋子里的其他病人跟家属都先请了出去，让向秋露在他对面的板凳上坐定，随即问道：“老太太怎么没有医保啊？”
不可能啊，向秋露记得桐城的城乡居民医疗保险在前一年的秋季便会征收，当时范兴文还特意给公公转过钱，让他记得去帮婆婆交了医保钱。
因为婆婆不是职工退休，每年交钱的时候，小夫妻俩对这件事情特别上心。
人都说，到了上有老下有小的年岁，最怕老的生病，小的不听话。
向秋露疑惑地问道：“医生，会不会因为我婆婆是桐城乡下的保险？要办转院手续啊？”
医生摇了摇头，说道：“现在全市都是统一使用的。”
“我一会儿问问家里。”
医生顿了顿，随后将马咏梅的检查结果一张一张地翻给向秋露看，叹了一口气，说道：“老太太胰腺上的这个肿瘤不小了，应该有段时间了，你们都没有发现她的异常吗？”
向秋露仔细地回忆了这两个月的细节，摇了摇头。
医生说道：“唉，他们这个年纪的人都能忍，有点病啊痛的都不看医生，想着熬一熬就好了。但是有些小毛病没关系，大毛病怎么能熬呢？”
向秋露努力地克制着心中的情绪，她怕自己一个不留神就会哭出声来，眼泪在眼眶中疯狂地打转，内心在不停地告诉自己：你要理智。
“医生，我婆婆是得了癌症吗？”
医生点了点头，又说道：“现在不知道有没有转移，具体还得等明天我科室的主任看一下检查结果，她还要做个pet-ct。”
胰腺上的问题，向秋露是知道的。这个器官一旦出现了大问题，就离告别这个世界不远了。
在“孝安苑”工作的这两个月，她听惯了也见惯了各式各样的毛病。
当这件事情真实地发生在自己家的时候，她不能接受。尤其是在婆婆马咏梅的身上，她突然想起结婚那天夜晚，马咏梅跟她说过的一句话。
“秋露啊，我这辈子都为范家活了。你这辈子要为自己活啊。”
不是母亲，却在新婚的夜晚，说了母亲该说的话。
在范家，马咏梅什么事情都没有做主权，哪怕连今天吃什么饭她都要问询范俊国的意见。
结婚十来年没有生孩子，她被亲戚邻居骂：肚子里揣不上货的假女人。
第五年，收养了秀芹，以为日子会好过一些，范兴文的奶奶依旧在她的耳朵骂：娶你有什么用？还不如花钱买个娃。
终于，马咏梅的肚子大了，生了范兴文。范兴文出生的第一天，所有人围着她的产床，让她把秀芹送回去。
她不认字，最开始连自己的名字都写得歪七扭八的，是向秋露教会了她一笔一划写自己的名字。
她不会用手机，连用老年手机打个电话都不会，是向秋露用小纸条写好了打电话的方式，贴在她的老年机背面。她学会了。
后来向秋露给她买了智能机，她也学会了。
她不敢一个人去超市买菜，向秋露领着她去超市，让她一步一步地跟在自己后面学。她学会了。
她不敢去接孩子，怕接错孩子，把孩子弄丢了。向秋露说：“妈，没事，不要怕，孩子是我的，丢了算我的责任。”
她勇敢地走出了家门，学会了接送孩子。
……
六十八岁了，在范家，她做了很多很多事情，却没有几件能够让范家记住。
大家都以为她是个文盲，像个呆子，只有在向秋露的心里，她是位母亲。
向秋露问医生：“医生，我婆婆还有多久？”
医生轻轻地双手拍了一下桌子：“这个没有特殊的期限，要看你们家属怎么待她，最主要的是她自己求生的意志。”
医生的话已经说到这份上了，向秋露是明白的。
“医生，我们现在可以办理入院手续吗？”
“赶紧去办吧，今天上午刚出院了一个病人，我给你们安排床位，明天早上请科室会诊。”
“谢谢医生。”
向秋露已经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板凳上站起来的，眼眶里那些努力控制的眼泪，在转身的那一刻，毫不客气地全部流进了心里。
她知道自己不能哭啊，不能崩溃。双手使劲地擦着眼泪，生怕开门见到马咏梅的那一刻，让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