示勿用操心,自有永絮馆严教。
沈夫人满意点头,再感谢一番后才离开。
送走沈夫人后,方穗祖即进了永絮馆。
永絮馆有两层高,年岁大些的姑娘在二楼读书,像沈熹这样年岁小的,便在一楼。
进了馆内,往东走,一间屋子旁挂着“芙蕖间”字样的小牌,小牌是木头做的,刻成荷花样,下头缀着银铃铛,精美雅致。
小书童喊着沈熹的名字让她出来,说方侍学要见她。
少女咬唇,顶着众人的面孔走出,进了旁边一间屋子。
见到她如野猫一样谨慎又小心的眼神,方穗祖笑道:“我以前见过你,那时你还小,才有这么高——”他对着桌子比了一个动作,“如今再见你已长大了。”
“我和你爹爹是朋友,你在这里要好好念书,要是成气些,我定要写信给他好好夸赞你。”
沈熹听到朋友二字,直觉找到了可以求救的人,她当即道:“那你快点写信给他,告诉他我不要待在他家里了,他女人对我不好,天天打我。”
这话打得方侍学措手不及:“你在说什么?”
沈熹又强调:“我在沈家过得不好,和猪睡一起,和狗抢吃的,快活不下去了。你让他给我点银子,我自己出去过活,不住他家了。”
说这话时她表情也只是稍显严肃,没有孩童的天真,这些经历着实凄惨,女孩却半滴眼泪也没流,像是在毫无感情地背书一般,这让方穗祖觉得她在胡说。
他当即肃了神色,道:“沈家待你严苛也是为你好,你这样诬陷继母,岂不是辜负她一片真心?”
沈熹疑惑:“你不信我?”
“你可有证据?”
“沈家奴仆可以为我作证!”又想起他们现在不可能去沈家问个清楚,于是,原本在青云馆读书的沈西风被请了过来。
听得侍学问话,少年摇摇头,面色未改:“娘亲严苛,虽偶尔让我们受点皮肉之苦,但总归是为我们好。”
他如此深明大义,方穗祖连连点头表示欣赏,又看旁边眼中冒火的沈熹,他还未曾开口责骂,便见女娃一手握拳高高举起,一手拎着少年的领子,未及阻止,拳头就落在了西风嘴角。
“你撒谎!”
少年没有闪,亦没有回击,实实在在挨了这么一拳,被沈熹打倒在地后,又受了她几脚。
方穗祖忙叫门口的小书童来才把这凶悍的小丫头拉走。
西风爬起来,只拍拍身上的灰尘,再向方穗祖躬身行礼后便低头离开。
往常遇到这等学生定是要受戒尺之痛的,可念及她年,又是好友一直念着的孩子,方穗祖只口头教育一番后便让书童盯着她去了芙蕖间读书。
还好,一直到散学沈熹都没再惹什么祸,她一个人坐在角落里无所事事,只用手指蘸着墨汁在白纸上胡乱涂画。
今日学的是绘画,她不会执笔,让来讲学的夫子觉得奇怪,能进永絮馆读书的都是永安富贵之家的子女,世家尚学,早早便会请读书人来家中教导子女,岂有还不会执笔的?
来教贵女们画画的是位女夫子,她极为年轻,更喜欢和容易接受那些新鲜事物,初春曾降瑞雪,她却让姑娘们出学堂赏雪景,天有彩霞红光万丈,她又带着姑娘们跑出永絮馆,去小银山看霞光。
比起那些古板的博士来说,姑娘们更喜欢她,都唤她一声“玉娘”。
瞧见沈熹满手黑墨,她非但没有斥责,只笑眯眯拉来她的手,将自己洁白的手帕弄湿,为她将墨迹擦去。
“来,我教你。”
玉娘蹲坐在沈熹后头,朝后拥着她,只握着女娃的手,教她怎么执笔。
原本在方侍学面前凶悍的姑娘竟有些害羞,抿唇缩身,不敢与身后的人靠得太近。
玉娘衣服熏过香,好闻得很,也不刺鼻,沈熹却觉得自己被暖阳包围着。
心思早已飘至远方,仿佛娘亲也曾这样拥过她。
她已学会执笔,可那手好像不是自己的了,像是得病一样抖着。
又怕自己总是学不好,惹面前人生气,不知为何,竟生出一股厌弃之意来。
突然听耳边“银铃”一响,是玉娘在笑,是的,她非但没有生气,还笑着安慰她多试几次。
在去看另一个姑娘作画前,玉娘轻轻摸了摸沈熹的脑袋。
女娃一愣,心里好似埋下一颗种子,只想好好守护她开花结果。
这黯淡的人世终于有了一点光彩,这陌生的学堂中,她终于有了一点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