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他枯坐在床头熬了一夜。直到天光熹微,他艰难扶着墙壁下了床,一步一步挪着,在万籁寂静中潜入贺明珠的病房。她依旧双目紧闭,毫无生气地躺在病床之上。
穆阳多想抚摸她的脸颊,刚伸出去便停顿住,指尖止不住地颤抖。
他就这样沉默地呆立在原地,注视她很久很久,直到走廊上传来丝丝人语,他终于下定决心离开。
清晨阳光碎金般洒落在他的眉眼之上,乌黑瞳仁中闪烁着前所未有的坚定。
在他转身走远之后,病床上人事不知的贺明珠皱了下眉,嘴里小声呢喃着一句“不要……”。可惜没人听见,也没人看见,只剩冬日的微风,无知无觉地拂过整个世界。
三天之后,贺明珠从昏迷中醒来,迎接她的确实从未预料过的另一番境遇。她自认为很擅于忍受孤独,因为上辈子她和孤独相伴了十几年。没有家人,没有朋友,她独来独往,是人山人海里的孤岛,时间像是岸边的潮汐,平缓涌来又平缓地退去,她伫立在海中央,安静又坚忍。
可现在她才知道,所谓坚忍是需要先决条件的,假如她一直不曾见过光明,那么黑夜不过是人生的另一种常态。假如她不曾体会过与另一个人相依为伴的惬意,她也还是那个孤独又强大,一身寒冰铠甲的贺明珠。她体会过太阳的光和热,怎么能够在独自忍受冬日的寒冷呢?
路灯之下,贺明珠搓着手脚守在A大中文系的院子外面,紧盯着从教学楼里出来的每一个人。不知道为什么,从她醒过的那一天,穆阳以一种近乎决绝的方式从她的生命中彻底地消失了。
他搬出了他们共同居住的房子,却也没有住回男生宿舍。他不接她的所有电话,不回她发的一切信息。他一反常态的缺勤,消失在每一节应该出现的必修课上。贺明珠担心他的安危,没有别的办法,只能像个没头苍蝇一样问遍了身边所有的朋友和同学。但没有一个人能准确地告诉她穆阳究竟在哪里,在做什么。他们总是告诉她,他们最近见过他,或者接到过他的电话,或者收到过他的信息。
结论就是,那个让她牵挂的少年一切如常地出现在每一个人的世界里,除了她的。
原来,只要有心,一个人可以从一个人的生命中消失得那么彻底。
那晚落水之后,她的身体一直没有完全康复,容易疲惫,心口时不时闷痛。但比起自己的身体,贺明珠更在意的事情是穆阳究竟怎么了,他为什么会不告而别,为什么会……为什么会突然抛下她离开?
而今天晚上是穆阳班上的班长给他透露的消息,这是中文系最重要的一门课的最后一节,如果缺勤可能会影响最终毕业,所以穆阳大概率会出现。
为了能够逮到人,贺明珠从上晚课开始前一个小时就守在中文系教学楼所有人必经的大门口,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着每一个往来的学生。她一直等一直等,一个个人头从眼前晃过,不是他,不是他……来来回回那么多身影全都不是他。
夜愈加深沉,户外的温度变得格外寒冷。贺明珠忍不住跺着脚来回踱步,希望动一动能暖和一点。事实是,根本没用,她鼻头痒痒的,忍不住打了个大喷嚏。贺明珠捂着鼻子,重重地吸了一下,冰冷的空气从鼻腔窜进肺里,又让她忍不住想要咳嗽。
一位高个子的男生出现在拐角的灌木旁,修长的身材衬得黑色长至脚踝的羽绒服格外顺帖。那人带着黑色鸭舌帽和口罩,看不清面目。但他遮掩的道具在贺明珠的眼中不过是掩耳盗铃,她只需要一眼,就认出了对方。
她掩不住心口蹦出的欢快,一路小跑奔向男生,然后快快乐乐地在他面前站定:“穆阳,我总算等到你了!你最近去哪儿了,电话也不接。我找你好久呀,你知不知道,我真的很担心你呀……”
她噼里啪啦,像个小鞭炮似的说了一长串话。眼前的男生,却毫无反应,只会漠然地看着她,眼神并不比冬天夜晚的气温高几度。
哪怕贺明珠是个在后知后觉的人,此刻也察觉出来某种微妙,更何况她本来生性敏感,善于察言观色。她说话的音量渐渐弱下去,直到完全住了嘴。
贺明珠不懂:“你怎么了,为什么这样看着我?”
就像在看一个陌生人。
穆阳平和且疏远地回复她:“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我……”预料之外的冷漠态度叫贺明珠手足无措,她慌张下抚上穆阳的胳膊,想跟以前一样抱着他的手臂撒娇,“我想等你一块回家。”
穆阳使劲将自己的手臂,从她的怀中抽了出来。他隔着口罩对她说:“我不会再回去了,你走吧。”
他长腿一迈,大步从贺明珠的身旁掠过。
贺明珠恍惚一阵,回过神后,快步跟上去,挡住穆阳的去路。
“为什么?”她抬起头,直视鸭舌帽下少年露出的那双乌黑眼眸,往日那眼底盛满对她的神情,现在里面却装着她怎么也看不懂的东西。
少年偏了下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