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的天儿是愈发冷了,呼啸而过的北风,侵袭着暗流涌动的长江水,卷挟而来的阴寒不断向南岸蔓延,白鹭洲上最后一片倔强的蕨草终于被压弯了腰,被迫挂上湿冷的寒露,仿佛是屈服的泪滴。
李源端坐在殿直衙署内,啜饮着热气腾腾的茶水,正在耐心地翻阅着南唐的一些军中公文旧档。
这些密密麻麻的繁体字,字迹却大不相同,往往翻了两页,便换了另一种笔迹,研读起来甚是费力。何谓五代十国,南唐开国以来不过十五年,中原便已经换了五个皇帝,区区一个记载军舆的小吏换得更为频繁,不正常么?李源如是想。
走到窗前,望着不远处高大的几处城楼无言地屹立在寒风中,李源淡淡一笑。一座繁华的都城,看上去就仿佛风吹雨打不动一般,但一夕换了主人,便是另外一副光景,或许巍峨如初,甚至崩塌毁灭,有时候人力比天灾还要更为可怕。
此时的李源莫名地想到,自己到底已经被裹进了这个天下乱局当中,要想屹立不倒,光凭一人之力,就凭目前这个身份,断无可能!
相较于三个月前军营中的自己,如今虽然早就经历了蜕变,能立足于在皇城脚下,实属不易,但做到殿直都虞侯又如何,调兵权不在自己手里,一个陈觉都能逼得你戴上面具不敢喘气,显然还是远远不够。
纵观五代十国,皇帝的宝座永远是所有野心家的梦想,但坐不坐得安稳又是另外一回事。
在李源看来,暂时倒不如做一个有实力的藩镇来得安稳。可南唐的君主也很聪明,开国之后吸取了大多数国家的教训,将军权牢牢地把控在中央手里,禁军不仅宿卫金陵,在各州府皆有屯驻,因而这些领着禁军的各地屯营使,便对当地的节度使刺史造成了巨大的威慑,以至于南唐历代都没有出现地方藩镇反叛的情况,实在是难能可贵。
因而在南唐想割据地方,简直难之又难。但也有特殊的情况,便是战时。皇帝会给自己信任的将领予以特权,例如边镐,进军楚地前,便被任命为信州刺史兼领屯营使。
这便是如今的目标了!李源暗暗细想,要想有作为,这金陵必定不能久待。
思绪放飞之时,彭师杲走了进来,李源连忙客气地招呼道:“彭都使!”
此处是殿直军衙署,毕竟还是彭师杲说话最大,只见他行色匆匆,回了礼便自顾坐下。盯着李源的那杯清茶愣了一会儿,才吩咐小吏重新煮一壶茶汤过来。
彭师杲面容严峻地说道:“陛下下旨了。”
李源心头一动,刘江生几日前才带着一营兵马去了北苑,不是刚开始整编禁军么,怎么这么快?立即问道:“什么时候出兵楚地?”
静静地瞄着小吏将茶壶放下又退出门外,彭师杲才继续说道:“不是楚地,这回是周国。李虞候可听说过慕容彦超?”
李源思忖了一会儿,回道:“此人倒是一员悍将,汉国高祖刘知远同母弟。郭威代汉建周,虽然赐诏安抚,但慕容彦超割据兖州相拒,一直暗存反心。”
“正是。”彭师杲款款道来:“慕容彦超已经起兵反周了,不仅联络了北面汉国,前日遣使来了金陵请求救援,陛下已经下旨,令海州燕敬权领精兵五千先行北上。”
李源不由得脸色一沉:“陛下难道以为此次便可挥师中原么?连年征战,闽、楚二地都还是一笔烂账,我大唐已是疲惫不堪,此时不尽快平定楚地,却贸然出兵征伐强周,如何能胜?”
彭师杲不以为然地摇了摇头,反而笑着说道:“李虞候此言差矣!当今局势对我大唐可是千载难逢啊!慕容彦超据兖州,钱粮充足、兵多城坚;北汉国主也联络了辽国,已经举兵五万进攻晋州,契丹骑兵可是素来善战;现下我大唐又发兵北上,南北相击,想那郭威立国不到一年,如何能久持?趁着中原混战,如今正是挥师开封、逐鹿中原的天赐良机啊!”
见到彭师杲沾沾自喜的模样,李源叹了口气说道:“陛下也是如此的想法么?”
“不仅陛下如此,冯相、陈使相及一干重臣都已请奏北伐!唯有韩侍郎,一直在劝阻陛下。”
李源感慨道:“不愧是韩熙载啊!韩侍郎做得对啊,此战断不能胜!”
彭师杲似是有些不快,满脸疑惑:“何以见得?”
对上彭师杲狐疑的目光,李源不动声色地起身,朝墙上悬挂的一幅军事舆图指点道:“若是五年前契丹灭晋时,中原无主,陛下采纳了韩侍郎的谏言,出兵北伐,说不定我大唐早已收复两京!那时才是千载难逢的时机啊!郭威何许人也?他可不是趁火打劫的刘知远,更非那软弱的儿皇帝石敬瑭。周国虽立国不到一年,但郭威手下兵多将广,都是跟随他久经战阵的虎狼之师。
慕容彦超虽名为泰宁节度使,但手中到底只有兖州一座孤城。西面开封府、东边青州府离兖州不过咫尺之遥,周国禁军精锐数日可达,顷刻便成围城之势。”
彭师杲目不转睛地盯着地图上,李源分别指出的三个小点,咽了咽口水道:“那还有北面汉国呢?辽国的兵马呢?这些可都是精锐之师。周国没了燕云十六州,契丹骑兵南下易如反掌,郭威如何能分心两顾?”
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