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向宗彦轻轻点了点头,刚欲转身出帐,却又仿佛记起什么,紧皱双眉低声道:“此事还有几人知晓?切不可向外声张。”
副将沉下脸色认真地回忆了一番,继而低声拱手道:“都统,幸亏当时战场瘴气弥漫,远近难辨,此人周遭又都是咱们向氏的族人,这才能捡回一条命来!既是您亲自下的命令,同族弟兄自然不会乱说话!
但把这唐将混在队伍中带回可不容易,虽说给他衣甲扒了,但沿途所经皆是各部族兵士,尤其田氏一族,向来把咱们盯得紧紧的,此事恐怕瞒不了多久......”
不容多想,向宗彦已是长长地叹了口气,随即露出苦笑道:“唉,罢了,倒是我多虑了!田氏纵是知晓又能如何?反正如今这会溪寨,只剩咱们姓向的了......”
倒不是向宗彦特意欲言又止,面前这名将领可是同族血脉,一直对自己忠心耿耿,只不过想到如今向氏一族的境况,实在是苦涩难当。
自从一二十年前,彭士愁摒弃了逐渐衰落的向氏而投向如日中天的田氏后,到了向宗彦这一代,向氏部族所据土地山林、财富人丁早被其他部族趁势蚕食多半,在五大族中的地位已不能用今非昔比来形容,更是到了岌岌可危的地步。
若不是彭士愁还稍微念及昔日向氏协助先祖之恩,向氏部族早就被踢出所谓的洞溪大族之列。
故而对于年纪轻轻的向宗彦来说,得以成功承继家业执掌全族,并不值得他如何庆幸,因为双手接过的是一个摇摇欲坠的烂摊子。
而他作为各部族中极为罕见的、自幼跟随汉人师傅念书认字的一族首领,深受汉家文化熏陶,通过各类书籍典故早就看穿了权位之争,尽管是错综复杂,但终究逃脱不了一个最原始的道理——“弱肉强食”。
向宗彦并不像其他向氏族人一般,对于彭士愁所谓的背信弃义,并没有过多怨恨,毕竟自身部族不思进取导致江河日下,此事说到底怪不得他人。毕竟作为上位者,为了稳固自己的统治,择强汰弱无可厚非,哪有什么情义可言?
因此,在田弘祐起兵夺权时,向宗彦一得到征召,便立即率领全族毅然站在了田氏一边。倒不是将筹码押在了田弘祐身上,再图借机振兴部族,而是当时根本没得选择。
向氏部族已是势单力薄,哪有资本搞什么“勤王肃反”?又哪敢以部族存亡作为赌注?
同样的,这回彭师裕联合唐军兴兵讨伐,向宗彦也别无选择。不管彭师裕是否真如田弘祐所言,犯下“弑父杀弟”等不可饶恕的罪行,既然先前冷眼旁观彭氏一族遭难,又协助派兵追杀彭师裕,他与这位昔日的溪州少主之间,再难有转圜余地。
眼见唐军来势凶猛,而田弘祐作为新主却又束手无策,向宗彦观之失望不已,但值此生死存亡之际,还是咬牙献上了向氏一族的不传之秘。
不管田氏兄弟对自己如何刻薄多疑,向宗彦心中却依旧保留着一丝幻想,只能隐忍不发。直到今日大战之前,在帐内亲眼目睹田弘贇一意孤行,下令将五千枚得来不易的毒囊统统用尽,一向为人处事慎之又慎的向宗彦,再也按捺不住心头积攒已久的怒火,终于认清了现实,瞬间转变了以往的想法。
见自家首领一直眉头紧皱却一言不发,这名向氏将领心中不免关切,犹豫了片刻后,凑近低声问道:“都统可是有事犯难?”
“千头万绪,实难道尽啊!”
这位叫向明的将领倒是遗传了向氏部族的优势,自小体格便生得极为高大,如今刚刚年过二十,甚至比首领向宗彦都要高出不少,此时见向宗彦低头叹气,顾不得多想连忙弯下腰身,抬头满脸恳切地说道:
“都统,虽然末将愚笨,但为了咱们向氏一族,还是不得不斗胆说几句!都统,您当初支持那田弘祐当什么鸟都督,族里虽然相信您,嘴上也不敢多说,但心里头实在是不舒坦!五溪谁不知晓,他田氏和咱们向氏可是世代结仇!
田弘祐这厮,比彭家太爷差的可不是一星半点儿!末将不懂什么才能不才能的,单说这次,您把先祖留下的毒瘴之法都献了出来,这已经是立了大功劳,可田氏那俩兄弟又是如何对待您的?
从派兵出城起就处处防着您,又把咱们辛辛苦苦的毒囊白白耗尽!如今更是把咱们三千族人统统留在这会溪寨等死!大敌当前不思同心御敌,反而下如此毒手,实在是可恨至极......”
听完了这通言辞愈发激烈的牢骚,向宗彦仿佛若有所思般,轻轻地摇了摇头,紧接着拍了向明宽大的肩膀,轻声笑道:“阿明阿明,难怪你叫阿明!今日这番言语,你倒是令我刮目相看,你确实看得分明!”
向明这大汉平时只懂听命冲锋陷阵,难得听到首领当面夸奖,倒有些不好意思地嘿嘿一笑,继而很快又恢复了审慎的脸色:“不过都统,这次您下令把这唐将救回来,又煞费苦心请老巫医治,意欲何为?难不成您要拿他与那李源做交换?可这唐将姓甚名谁,是不是大官儿咱也不知道!若李源不认,岂不是白救了?”
只见向宗彦颇为淡定,转身取来一道满是血污的旌旗,冲着阿明挑了挑眉,低声问道:“阿明,你可知这将旗写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