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初一,在民间视为进入“仲秋”的第一天。
正所谓“暑退九霄净,秋澄万景清”,大意便是自这日开始,便进入了一个新的时令轮回,每日早晚的温差逐渐拉大,天气也是愈发凉快。
溪州都督府中,李源清晨起来的时候,庭廊各处的花花草草,在微风的轻抚下已经有了晶莹的露珠在上面浮动,却舍不得滴落,此景细细瞧上一眼倒是十分惬意。
自从武平大军平定三州,紧接着朝廷天使来访,一切进行得十分紧凑却又顺理成章。
起初全军将士得知接下来便要马不停蹄奔赴新的战场时,多日疲惫远征内心不免隐隐无奈,但好在主帅李源十足康慨,因此番大胜不吝赏赐,从领军的将官到负责守门的小兵皆欢呼雀跃,军心亦随之渐渐安稳下来。
到了昨夜,李源与众将经过一番认真的商讨后,决意即刻班师先回朗州。军令传出,将士们心中隐隐欢喜,先回朗州便意味着好歹能喘息片刻,眼下大敌当前哪怕多一日休整都是奢求,但大多数人却都有些迷茫。
只因在他们眼里,原以为大帅既然接了朝廷的急令,定然会选择径直南下,经辰州东进救援潭州,毕竟数百里外的汉军攻势正勐,益阳、潭州两地的友军也已苦战多日,欲行救援这无疑是最快的进军路线。
但李源选择重走来时的路线,先回朗州整军自有他的缘由。倒不是怜惜将士们多日辛劳,更非粮草接济不上,而是汉军围攻益阳已不下十日,尽管先前许匡衡已下令应对,但战报迟迟没有传来,杳无音讯的原因许是路途遥远,许是消息阻绝。
总而言之,这道朗州南面的屏障眼下情况如何,仍是处于未知的状态,而大本营朗州城中,因范仁遇率一万轻骑南下潭州,只剩一万新兵戍守,这令李源时刻担心不已。尽管许匡衡的疑兵战略看似妥当,但最终仍是“疑兵”,潘崇彻作为名将可并非徒有声名,迟早会被其看穿,谁能料想这位南汉国第一名将会做出什么样的部署......
因此在两条进军路线的选择中,李源毫不犹豫地选择了稳当的一条,大军于八月初一立即班师朗州,先补足兵员装备粮草,再火速南下支援益阳城。尽管这样一来,势必又要多耽搁至少两三日,林嗣昌与乌木特勤所部亲卫军势必又要多几分危险,但为了全局考虑,李源也只能咬牙做出抉择,尽快返回。
昨夜议军后,武平大军即将撤军的消息很快传遍了全城,溪州城中多数重返家园的百姓们,几乎都是暗自流泪欣喜,同时还不忘默默诅咒一番残暴的唐军主帅李源。
尽管他们如今已得知,这一次战事实则是起于田氏篡权,唐军亦是应彭师裕请求而来,但溪州城的百姓们,不管蛮人还是汉人,但凡目睹或听闻过投石机毁天灭地的场景,内心除了恐惧便只剩憎恨。
虽然他们看着城中四处飘扬的武平军旗,心里头明白此后三州便纳入唐国疆土,仍是有些不忿,但不论如何,既然知道唐军翌日便要撤退,尤其是彭师裕这位彭氏“正统”得以重新执掌三州,还是欢喜异常。毕竟对于三州百姓来说,还是指望能早点过上太平日子,何况刺史仍是贤名远扬的彭氏。
消息传出之后,城中的百姓们自发地聚集到都督府外,守卫在门前的武平军士兵眼见密密麻麻的火光,差点以为是起了哗变,赶紧入府火速通报,当李源与彭师裕领着众将到来后,才发现是一场误会。
都督府前的长街上,百姓们面容严肃,纷纷拿出了家中暗自供奉的彭士愁灵牌,身着亲手染织的素缟,携家带口端着水盆,以洞溪特有的方式,火光点起一条和煦绵延的长龙,悼念着那位功劳卓着的彭家太爷,再为重返溪州的少主彭师裕祈福。
平民百姓的想法往往十分简单,不管彭士愁昔日是为了霸业或是权势,这位德高望重的掌权者给洞溪带来的兴盛与安稳,始终让百姓们牢记在心,田氏覆灭,彭氏复归,压抑多日的情绪终于得以表露出来。
整整一夜,都督府外周遭不断响起抽泣声与祷告声,点亮的火把和蜡烛彻夜不息,人头攒动,日出方散。
回到都督府里,彭师裕独自来回盘桓再熟悉不过的庭廊之上,彻夜未眠,从不幸故去的父亲、弟弟与亲人,想到府门外的百姓,泪水止不住地长流。
在李源提出撤军后,彭师裕几乎不敢做出任何反应,实际上他何尝不想武平大军早日撤退,但面上他还是必须保持恭敬臣服。
倒不是装腔作势,此番彭师裕得以报仇雪恨,甚至重振家业,李源确实是功不可没,先前捶胸盟誓的场景与兄弟情谊的衷心话语亦是历历在目,洞溪素来最重信义,他倒没有一些不该有的想法,对于李源他还是十足感激。
然而,当日武平大军攻城的惨烈场景,却令彭师裕难以忘怀。城池的破坏、百姓的死伤令人触目惊心,以至于他的内心隐隐生起了一丝怨恨,这番怨恨起初自然是针对李源与身后的武平大军,但很快他便冷静下来,将所有的负面情绪悉数转嫁于田氏族人身上。
彭师裕不敢忘,当年彭士愁在世的时候,曾不止一次地带着彭家子侄去往溪州城外的会溪寨,瞻仰那道巍然屹立的溪州铜柱。
这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