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五六个时辰,周廷构都静静地站在和州城北门城楼上,一动不动地看着从脚下城门洞中涌出城的百姓。
身为江南讨贼行营副都统,周廷构此时的心情是复杂的,他何尝不知这些百姓出了和州城之后的逃难之路将是何等的艰辛和悲苦,多少浮尸饿殍又将出现?
但他不得不这么做。他所能做的便是站在这城楼之上,目送他们离开和州,而他自己,将率兵马留在这里,力争保卫住国都的最后一道门户,让麾下儿郎在战后能平安地去金陵一家团聚。
事实证明,及时的撤退是多么英明的决策。
凌晨时分,当所有的百姓撤出北城门之后,黎明的曙光之中,城头的守军看到了叛军从东北两面朝城墙合围的情景。
只要慢个半日,整座和州城便将被叛军围得水泄不通,到那时一个人也走不了。
九月初一清晨,叛军进攻的号角终于响彻山野,李景遂迫不及待地下达强攻和州的命令。
巳时,从江南西道各州府缴获的四百余投石机全部就位,开始对城头的守军进行轰炸。一时间和州四城城墙上下起了瓢泼的落石雨,烟尘沙土飞扬,大若磨盘小到拳头一般的石块肆无忌惮地朝着城头落下,和州城头升腾起黄色的沙尘之云,尘云笼罩在城池上空久久不散。
幸而,和州城的城墙算是坚固,城垛厚实而高大,城墙上每隔数十步便有箭塔瓮楼建造,这些都成了守城兵士们躲避石块攻击的藏身之处。石块雨虽然猛烈,但却并没有给城头的守军带来太大的杀伤,唯一给他们造成的伤害便是心理层面上威慑和恐吓。
要知道大部分守城的兵士都是参军才十余日的新兵,他们平日里别说打仗,就是见了个死人都会吓的心中乱跳,而现在,他们不但要见识这些让人魂飞魄散的大场面,还要见识前一刻还站在身边的兵士下一刻便被飞石砸死的情形。
这种心态的转变太过迅速,在这种情形下,人会走向两个极端,要么便是脱胎换骨成为合格的战士,一下子成熟起来,要么便迅速地走向崩溃。
不少人便是在这种情形下崩溃了的。
烟尘弥漫之中,很多人茫然失措地从藏身之地钻出来,任凭身边的上官和同袍如何叫喊都不回头,然后被落下的石块砸死。还有的直接便大喊大叫着冲出来,从数丈高的城垛上跳下城去,自己结束这噩梦般的一切。
投石机的轰炸持续了半个多时辰,待轰炸结束时,和州四城城墙上堆积了厚厚一层大大小小的石块,像是经历了一场大地震一般。部分城垛箭塔被毁,但绝大部分城防屹立不倒。
在投石机停止轰炸的一刹那,周廷构下达了即刻就位守城的命令。因为周廷构知道,投石机的轰炸并不是为了杀伤城头的守军,而是掩护攻城兵马的迫近,当投石车停止轰炸之后,便预示着叛军的步兵攻城已经开始了。
情形和周廷构预料得所差无几,当城头的尘云散去时,城墙上的守军兵士看到了让他们目眩头晕的情形。城墙下方,密密麻麻如同蝼蚁一般的叛军攻城士兵已经从四面八方朝城墙涌来,利用投石车的投石掩护之下,先头的叛军已经距离城墙不到五十步,就快要抵达护城河的旁边了。
周廷构一声令下,城头守军和上百座箭塔顿时万箭齐发。虽然是新兵,但这种射箭完全只需要射出去便可,根本不用瞄准,讲究的便是大面积攒射增加射中的几率。冲到城下近距离处的叛军士兵成片成片的倒下,哀号惨叫之声不绝于耳。
一轮箭雨过后,叛军伤亡便过千,简直就像是用巨大的脚掌在满地的蝼蚁身上乱踩,射出的箭支总是会射到某个人身上去。然而,叛军并未因此而退缩,叛军的督战队手握雪亮的长刀就在阵后督阵,谁若敢退后一步,便是一刀挥成两半。
进或生,退必死,这种情形下,叛军的攻势丝毫不减。
很快,叛军的弓弩手开始朝城头还击,虽然仰射城头的威力不大,但这还是给守城的新兵们带来了心理上的困扰。
看见密集的箭支朝城头射来,也不知道能否射中自己,但首先的第一反应便是缩头躲避,这便是老兵和新兵的区别。
老兵会在这个时候根本无视仰射的箭支自顾往下射箭,因为他们知道自己中箭的几率很小,根本无需担心。而新兵们这个下意识的小动作让他们损失了多射一箭的机会。城头的箭支明显变得稀稀落落起来。
叛军士兵都是训练有素的节度兵马,攻城进行得有条不紊。随着一座座浮桥在护城河上搭起,通向城墙下的攻城道路终于变成了通途。无数兵马涌入城下,开始搭云梯往城墙上攀爬。而南瓮城城门附近也迅速被叛军攻破,瓮城城门本就不比内城坚固,很快就被攻破。
瓮城城门被破其实在意料之中,瓮城的城门无需坚固,因为只有它破了,才会吸引敌军进入瓮城,然后被四面城墙上的弓箭手围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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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似乎是知道瓮城不可擅入一般,叛军士兵们并未贸然进入,直到不久后,顶着大盾在头上,推着几丈长合抱粗细的巨木冲车的叛军兵勇冒着箭雨抵近了城门口。几组冲车如同一只只铁甲大蜈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