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家,宁家一娘因与郑三郎八字相合,故被武夫人选作独子嫁殇的对象。
荥阳郑氏,四海名门,要纳一个寒门冥妇,算是低娶。
诚然武夫人看不上宁氏这般的破落户,为了逝去的儿子,终究还是妥协了。
“赏些绢帛给宁家阿郎,其余的,一概不用多管。”
覃喜娘忙答:“我明儿就去宁府走一趟,把夫人的意思传达过去,省得出了岔子,那家人可闹呢。”
武夫人低下头,没再应声,猧子从她怀里跳出,绕在两人脚边挪腾嬉闹,像个不谙世事的顽皮稚童。
覃喜娘将猧子抱起,却不敢过分的亲昵,挠了挠它的肚皮,送还到武夫人跟前。
武夫人接过猧子搂入怀中:“宁家那边还在闹?”她眼尾微挑,脸上泛起冷笑,“配给三郎,还委屈她了不成?”
覃喜娘暗自吸了口气,待稳住心神,方才镇定地回道:“宁家不敢,都是下人以讹传讹,实在罪过,污了夫人的耳朵。”
武夫人脸色稍霁,神情缓了下去。
“但我想着,这样安排,也不知三郎愿意否?”提及亡子,她语带哽咽,“我不知道他喜欢什么样的女子,仓促定了这桩婚事,又怕他不喜,在下面怨我。”
覃喜娘知道武夫人的独子,郑家三郎,郑明玉。
这是一个自小在父母亲族庇护下娇惯长成的儿郎,因母受荫庇,到了年纪入千牛卫做备身。
去岁及冠又入羽林军当了郎将,半生顺风顺水,只等立功建业便可平步青云,谁知竟卷入一场宫闱谋逆案中,死在刀枪剑戟之下。
没做过母亲,但见什么人说什么话,覃喜娘混迹市井多年,早练就了一身鉴貌辨色的好本事。
“夫人思虑太重,便是难过,也得顾好自己的身子。三郎福泽深厚,自有来报,必会永生永世庇佑阿娘。”
武夫人摇摇头,凄然一笑:“我已失子,此生再无他念,只要三郎如愿,就是折了我的寿命,那也使得。”
覃喜娘灵机一动:“此事不难,问问三郎,他若不愿,咱们大可退了这门亲事。”
武夫人紧抿嘴唇,眼中隐有泪花闪烁:“他魂魄都被阎王勾了去,哪里是问就问得动的,这傻孩子,到了那头,竟也没托个梦给阿娘。”
覃喜娘笑得温柔,低声安慰道:“魂被勾了,那便想法子,把他的魂给招回来。”
……
武夫人丈夫早逝,她又不愿留在郑家听一群妯娌妇孺暗嚼舌根,早早搬了出来,建府独居,自立门户。
是夜,月华满天。
武宅中堂灯火通明,婢女老媪围作一团,个个咬紧了牙关,浑身抖颤似筛糠。
堂前院内的空地上,仆从你来我往,正在布置待会儿作法要用的器物和浆果。
武夫人坐上位,紧盯堂下忙碌的众人,抚着胸口默默拭泪。
忽地一阵夜风起,众女心间绷紧的那根弦,募地断了。
郑三郎被搀扶着来到人前,席地面朝武夫人而跪,因为尸身绵软无力,管家只能在他身后绑上一根长竿,用以固定脊背和四肢。
他的头依旧低垂着,看不到脸,但发丝梳得齐整,身上襕袍雅洁如新,不像个死人,倒像是……睡着了。
围观的婢女中有年纪稍小些的,一见这等场面,吓得掩口怯呼,惊涕连连。
武夫人回头一瞪,几人自扇巴掌,落荒而逃。
覃喜娘捧来香炉,燃香设位,摆在院内供奉的醮台上,又叫仆从依次列灯四十九盏,铺设祭物。
她走到尸身面前,稽首跪拜,礼成,另起两面长幡,一左一右插在郑三郎身边。
此幡名为“引魂幡”。
专为魂魄归附而生。
若死者满意身后的安排,则风动幡动。
若死者不满意身后的安排,便是狂风骤雨,魂幡也不会动摇分毫。
她要做的是扬幡招回郑三郎的魂灵,让他与武夫人最后再见一面。
这是一个民间惯用的法子。
名为“招魂”。
覃喜娘擅于此道,在提出要为郑三郎招魂复魄时,武夫人自然满口应承下了。
算准今日乃是吉时,武夫人带上家奴,在宅内举行了这场招魂仪式。
郑三郎生前侍候过的小厮皆已就位,跪在醮台前,燃纸诵经,不断往火盆中投入纸钱和纸符。
黑夜吞噬着明火,风声几不可闻。
婢仆一致保持着肃然的神态,没有人敢出声,也没有人敢挪动,空气好似都变得凝重起来。
覃喜娘手握两份写有郑三郎生辰八字的表文,先跪地祈诵一遍,接着绕台三圈,将表文从四十九盏灯前一一扫过,而后点燃,投进盛了水的空碗,待纸燃尽,覃喜娘端起含了满口,朝长幡一喷。
“燃纸招我魂!素来归故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