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走出五六十步,心里到底还是有些不落忍,罗蓝田一个没忍住,扭回头望了一眼。
就见草木掩映里的白泽御,还坐在原地没动。起先腰背挺直的坐姿,现在变成了弓腰低头抱着脚。因为距离离得远,人就变成了小小的一个,看上去沮丧又可怜。
罗蓝田犹豫了两个数不到,回身又往山上走。
“瘦驴拉硬屎你在死撑什么?!”
正脱了靴子,抱着自己的肿脚发愁的白泽御,闻声遽然抬头,大睁着眼睛一脸的惊慌茫然,呆呆看着从天而降去而复返的罗蓝田,继而脸上飞红,开始手忙脚乱地往脚上套靴子。
罗蓝田在她面前蹲下来,以不容置辩的语气命令道:“鞋子脱了,我检查一下脱臼还是骨折。”
说话间已将伤脚攥在手里。
“真不用。”
白泽御两手使劲按着靴筒边缘,满脸通红可怜巴巴的。
罗蓝田不理她,粗暴地拿住她虎口麻筋一捏。
白泽御顿时全臂麻痛松了手,套了一半儿的靴子也被脱下来扔到一旁。
好在罗蓝田只是将她的麻布靴袜褪到踝骨以下,看了看脚踝肿胀程度,然后一手抓着脚掌,一手攥着脚腕,试着把脚踝左右轻轻转了转。
白泽御连羞带痛使劲闭着眼,“嘶”地倒吸了一口冷气。
罗蓝田也眉头紧皱脸色难看,小心缓慢地把白泽御的脚放到地上,然后食、中二指并拢,在她腓骨内侧位置自上而下轻轻叩击,眼盯着白泽御的眼睛问:“这样呢?有痛感没有?”
白泽御紧咬着嘴唇,忍泪点了点头。
“弄不好是骨折了,”罗蓝田说着话站起身,嘲讽哂笑道:“还‘看看山景,慢慢回去呢’。你是打算爬着回去还是滚着回去?”
白泽御闷葫芦一样低头穿鞋。
罗蓝田看看她手上綁的手帕条,往她身前一蹲说:“用了我的帕子,人情已然欠下了。欠人情就是这么回事,一个也是欠,两个也是欠,区别不大。上来吧,我背你走。”
“我自己能行,我就歇一会儿……”
白泽御心虚地,小声地,试图再挣扎一下。
“歇着吧,歇到袁家人上山来抬你——顺便问一句,你跑上山来,袁家有人知道吗?”
白泽御不作声了。
“你到底上不上来?快点儿的,我赶时间。”罗蓝田烦躁起来,“最烦大男人婆婆妈妈。”
白泽御咬牙赌气地往他后背上一趴。
罗蓝田托着他的两条腿往前一扽,“你趴服帖点儿!我背起来也能轻省些。”
说着他站起身,迈开大步往山下走。
背上的人很轻,很老实地趴着不动,和背罗武达完全不是一个感觉。
走了约莫半个时辰,太阳升得很高了。风也小了很多,暖和了很多。罗蓝田走得浑身冒汗,白泽御隔着好几层衣料,都感觉到了那种湿乎乎、热腾腾的汗意。
“要不要歇一会儿?”她极小声儿地问。
罗蓝田不想搭话,假装没听到,只闷着头往前走。
“你累不累?要不要放我下来,歇一会儿?”
问话音调高了些。
“不累。”
“……”
白泽御哑然。罗武达不想交流的意思表达得很明白了,自己再多说一个字都是不知趣。
毫无交流又走了一段,罗蓝田开始意识到自己的态度问题,觉察到了气氛的僵硬。
搜肠刮肚想了想,他干巴巴开口说:“我在军营的时候,每天训练都得穿六七十斤的铠甲。就你这点儿份量,真不重。”
“哦。”
“你问我累不累的——我累又怎么着,你有法子帮忙?”
“没有,”白泽御听起来无精打采地,“有就不在你背上趴着了。”
罗蓝田听得好笑,突然起了捉弄人的心思:“我倒想起了个解乏的法子。”
“什么法子?”
“春秋时候,齐桓公想启用管仲,又怕鲁国不放人,就以报当年一箭之仇的借口向鲁国索要。
施伯给鲁庄公出计,让杀了管仲,只给齐国一具尸体。
齐国使者就说,桓公恨透了管仲,必要得个活的亲手杀死。
鲁庄公一时糊涂,就绑了管仲交了出去。
管仲逃出生天,生怕庄公回过神来再派人追杀,可光一个劲儿地催车夫赶路肯定不行。管仲于是就提议自己唱歌,让车夫跟着哼哼。
就这么一唱一和的,车夫不知不觉间就忘记了赶车的疲惫,一路上策马扬鞭,很快就跑到了齐国。”
白泽御静默片刻,然后闷声问道:“所以呢?”
“所以你真想帮忙的话,就唱首歌来听听?”
身后半晌没有动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