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是飞鸿大雪,没有哪一年的雪有这样大,仿佛一条厚厚的北欧羊毛毯盖在天际,遮住了光线。 季绾拉开窗帘,天光瞬间涌了进来,然后看见整个城市都灰蒙蒙的被刷上了滤镜。一个不算太好的圣诞节。 不过季绾并不感到遗憾,他已经好两年不过圣诞节了,自从经历了一段失败的感情,在他拿着一大堆好莱坞名流送的高档礼物,在圣诞节当天打车去女友公寓结果被挡在门外三个小时,最后被告知分手以后,他就不过圣诞节了。 伤怀的男人总是选择用工作的洪流淹没自己,于是他的剧组从那以后就失去了圣诞假期,好在今年他手头的项目还处于立项阶段。 冷空气撞到玻璃窗上氤氲出一片白雾,按下播放键黑胶唱机开始飘出季米特里·肖斯塔科维奇的《爵士组曲》,咖啡机嘶哑着唤回季绾的思绪,自从他□□上瘾以后戒掉了一段时间的咖啡,如今这个习惯又回来了。 CNN推送的当地新闻告诉他雪下得太大公交车已经被迫停运,区政府在组织人手自愿铲雪,虽然说洛杉矶的名流们恨不得住在天上不染凡尘,但依然有小明星们愿意用寒冷换个新闻好博个露脸的机会。 季绾忽略掉一大堆推送消息,点开制片人发短信的对话框,回了一句:非常感谢,霍金斯先生,你也圣诞快乐。 昨晚助理已经把一大堆卡片和礼物放到了沙发上,有公司高层和同行送的祝福卡片,也有想讨好他的男男女女和粉丝们寄到办公室的礼物,零零总总竟然有两大袋子。 季绾让身体陷入柔软的墨绿色沙发内,啜一口意式咖啡——他的助理之一苏凡每个季度都会专门跑一趟意大利挑选豆子,进行城市烘焙后密封好放进他的胡桃木柜子。财富、成功,他过上了无数人闯荡好莱坞时憧憬的生活。 显然这些信件助理莉迪亚已经处理过了,用红色标签标出了需要手写卡片回复的,橙色标注统一打印贺卡就行的,绿色的是只要发电子邮件回信的。而剩下的单独一叠则是粉丝信件,虽然不需要回复,但是每一封他都会看。莉迪亚知道季绾的习惯,给他准备了一个大纸盒,专门用来存放这些粉丝来信。 四年过去,这个纸盒渐渐开始褪色卷边了,但是依旧没有装满。作为一个导演,哪怕是盛名之下,粉丝数量也不能同正儿八经的明星相比,更何况能够喜欢他的大多只是纯粹的影迷而非疯狂的追星族。 曲子已经换到伊戈尔·斯特拉文斯基的《春之祭》的序曲了,季绾慢吞吞地读到第五封,余光瞥到一旁的礼物堆,他突然看见一个熟悉的名字——Duke Ellinton,这是张爵士黑胶碟,漂洋过海从大洋彼岸的故土寄来。 季绾拿过那张封面印着一个在弹钢琴的黑人爵士音乐家的唱片,仿佛受到指引般的,打开了塑封。把黑胶碟抽出一半,摸上去沟槽凹凸分明,簇新、光泽,温泽一新。 等整张碟离开它的包装,一张纸轻轻随着飘落下来,季绾一愣,捡起打开,是一张米白色的信纸,写了几句祝福语和对导演的喜爱,最后祝他来年有更好的作品。 熟悉的字迹,季绾颤抖着指尖抚摸上去,几乎不能相信时隔多年,他又看到了那个人的字迹。 正当他心绪恍惚、心头百感交集、甜蜜和苦痛交替的时刻,季绾的目光忽然捕捉到了落款的日期,2021年12月20日。 季绾着急地翻过唱片包装,查看上头印刷的版权日期,白色的英文印刷体映入眼帘,2021年1月1日,新春爵士音乐会特辑典藏版。 而今天——是2020年12月25日。 姜一白今年刚刚二十六岁,正处于她事业的上升期,虽然作为脸生的亚洲面孔要在好莱坞闯荡出名气简直比村上春树拿诺贝尔文学奖还要困难,不过两个人的共通之处在于都对爵士乐非常痴迷。 姜一白今天穿着一条在旧货市场扒拉出来的宝蓝色连衣裙,款式正好过时了二十年,那根又粗又亮缀满水钻的腰带看上去复古味十足。 脚上是双八公分的黑色细高跟,作用除了让人患上关节炎外可以很好地充当她的脸面,这是她浑身上下最值钱的装备了,室友送给她的价值六百美金的礼物。只不过把鞋子当脸面的后果当然是同它一样的——被人踩在脚底下。 不过姜一白现在没功夫抓住那些一闪而过的虚幻念头,她匆匆把牛角包往嘴里塞大口咽下,拍拍掉落在衣服上的碎屑,另一只手腕上挂着黑色方包手里抓着大杯摩卡,甜腻的口感一路滑进胃袋荡来荡去。 此时正是春末夏初,天刚擦亮的时候尚带着料峭寒气。姜一白出门的时候忘了带上一件大衣,现在就靠咖啡取暖了。 姜一白就是在那家星巴克里见到那个男人的,她额外又往摩卡里加了一整包糖,期待着甜得过分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