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苏不记得自己是如何躲过那一击的,只记得那双黑暗中由蓝变紫的眼睛,接着就像后脑勺着了一记闷棍,甚至来不及骂一声偷袭,人就昏了过去。不过还好,在他失去意识之前,还有人好心地给他垫了层人肉垫子,以至于他向后仰的时候,没真的摔坏脑子。
“醒了?”
少年温和清越的声音突然响起,在他的脑中轰然炸开。
裴苏这一觉似乎睡得很久,迷迷糊糊醒来时,就看见眼前有一个人盘腿坐着,手里正拿着一块已雕成人形的木头,一把小刀,在细细雕刻着。
尽管那人戴着面具,但裴苏还是一眼认出他来。
“唉哟,我们的白小少爷,在刻什么呢?”裴苏懒懒地翻了个身,嘴角一扬,作势就要去抢他手里的木头,“也给我瞧瞧。”
“没什么。”
白褚易反应很快,不等裴苏出手,便向后一闪,将那些东西小心包好收进怀里。
“打算送给姑娘的吧。”裴苏见状,勾唇笑得意味深长,“一面之缘,没想到竟能让我们少君如此惦念挂怀。”
“莫取笑我了......”白褚易话方说了一半,便觉喉间猛然涌上来一股腥甜,闷声吐出一口血来。
暗红的血蔓延在青灰色的地砖上,渐渐失去原有的颜色,反而呈现出一种更压抑,更道不明的色调。
断开的记忆忽地接续起来,昏迷前的一幕幕浮跃在眼前。裴苏连忙起身搀住他,带着他靠墙坐下,责备道:“你都伤成那样,还强行用''时移'',是嫌命太长了么!”
“不打紧。”白褚易舔了舔嘴角的血迹,低眸轻笑道:“废了白妄延一只手,不亏。”
只不过,他们自己也没落着好,一个伤上加伤,另一个被禁术反噬,元气大伤。
二人对视了一眼,接着是一阵长久的沉默,默契地等待追兵的到来。
破败的庙宇里阴冷潮湿,二人并肩坐在地上,只感觉凉意穿透了衣裳,侵入骨髓。
裴苏时常会想起,他们一起坐看日升云起的那个清晨。他常常在想,要是他们能脱去身份的束缚,就只做个在山野间追风逐雨,清闲自在的散人,该有多好。他沉浸于那些想象中,头脑却分外清醒。他们既然已经举步维艰地走到这里,就没有回头路可言。
沉寂了许久,裴苏才缓缓开口道:“褚易,你可曾后悔?”
白褚易闭上眼睛,想了想,“要是从前,我会说不后悔,但是———”
说到这儿,他睁开了眼。面具之下裴苏看不清他的神情,可他那双冰蓝色的眼眸却似乎比任何时候都要明亮,深邃和坚定。
“我走错了一条路。”白褚易长叹了一口气,又道:“是我太过固执。”
裴苏很是意外,他从未听过白褚易说这样自我否定的话,不由微微一怔,问道:“此话怎讲?”
“一意孤行,救不了任何人。”白褚易眼帘微阖,长长的睫毛轻轻颤动着,沉声道:“救不了你。”
他复闭上眼,让自己沉入黑暗当中。
白褚易喜欢这样思考,因为在鲜血浸染的世界里,所想的一切似乎都会变得更加真实、深刻。
他已记不起是从何时起,眼前出现了第一张死人脸。但他记得那是一张苍白至极的,却又雅致温柔的脸。再后来,又出现了第二个,那是一张面目狰狞,双眼凸出,满是鲜血的人脸......饶是如此,他也未曾感到半分害怕,只将这些当作是一种陪伴。
直到经历了那场大战,越来越多的面孔出现,像山一样堆积起来,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裴苏,你不能死。”
白褚易的声音微微颤抖着,裴苏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他想不到这个平日里郎朗若明月,逸逸似清风,半滴眼泪都不曾掉过的小少君,心里究竟藏了多少心事。
“不会有人死。”裴苏宽慰道:“帝君在殿上既已默许,想必不会再过多为难。至于白妄延,对我构不成什么威胁。”
前事揭过,裴苏又将先前遇见边宰等事一一复述。白褚易静静听了,像是早料到了一般,毫无异色,过了一会儿,才淡淡道:“我想清楚了,会向帝君认罪。”
这时,他们眼前的空地上忽然卷起一阵旋风,一道虚影从中幻化而出。
这是影从,帝君的分身之一。
“至刚易折,上善若水,你能有这个悟性,本君甚慰。念在白琊和一众世族子弟为你求情的份上,本君可以给你一个将功折罪的机会。如若不然,本君也不为难你们,只是往后极域之事,你们无资再提。”
这番话听上去,似乎退了一步,留了情面也给足了他选择的余地,但白褚易没有立马答案,而是反问道:“帝君所说的将功折罪,可是要我赴极域寻那修补天轨之力?”
虚影不置可否,淡淡一笑,从虚空中取了一纸罪状扔到他面前。
摊开罪状,看着上面白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