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灯时分,宇文汲又来了趟淑景殿。
长乐手撑着头,在贵妃榻前闭眼小憩,还是绣枝轻轻撼醒了她。
“殿下,陛下来看你了。”
礼节不可废。尽管身子虚弱,长乐还是在绣枝缀玉的搀扶下,下榻蹲身向宇文汲问安。
“都起来吧,绣枝,你们殿下身子弱,快扶着坐下。”
不同于上一次的疾言厉色,这一次,宇文汲显然换了怀柔的方式。
“妹妹,身子可好些了?”
长乐不欲与他多言语,垂首淡淡道:“我自来如此,好几天,歹几天罢了。”
宇文汲继续温言道:“不吃东西怎么行,我今儿带了膳食局新制了碧玉粳米粥,最是好克化暖身,妹妹进一点?”
长乐低声谢恩,“谢皇兄赏,臣妹饿了再进。”
不软不硬的一个钉子,又碰了回去。
宇文汲叹了声气,“朕知道,妹妹还在生朕的气,那日也是朕一时着急,口不择言,伤了妹妹的心,朕在这儿,给妹妹赔不是。放心,婚旨并没有下,没有妹妹同意,朕哪里能硬迫着妹妹上婚轿。”
长乐依旧垂首,不辨喜怒。
宇文汲似乎就是来同长乐闲话家常,长乐不答话,他也不生气,絮絮道:“以前总说,为人君者,是孤家寡人,朕真真正正坐在这儿,才明白这个道理。妹妹,你恐怕不知道,朕这个皇帝,当得着实难啊。今年年成不好,江南冰灾,河中黄河决堤,北边柔然和丹厥,还在虎视眈眈,桩桩件件,都要朕定夺,实在是步步维艰。朝中也不太平,冯绩山贪墨案牵扯上了江都王,李德豫之案,又牵扯了邢王,你皇嫂家的亲弟弟,还死得不明不白……朝臣不可信,宗室不可亲,甚至连外戚亦不能倚,环顾四野,朕身边,能信任之人其实寥寥。”
“襄城是父皇的养女,到底有隔。你不一样,你是朕的亲妹妹,是朕在世上惟一的手足。朕不信任你,还能信任谁呢?和亲之事,兹事体大,朕不敢委任宗室之女,是因为藩王不能屯兵,但他们一直不算安分,一旦将宗室女封为公主嫁出去,就是朕亲自为他们和外邦搭建了粱木,他们若同外族里应外合,一朝烽烟再起,朕就是大承朝的千古罪人。”
像是被说动了几分,长乐抬起头,一瞬不瞬地望着宇文汲,辨别他的话意真伪,半晌,长乐鼓足了勇气,说出来一直以来梗在心头的刺。“臣妹天资驽钝,资质平平,恐怕难担大任,教皇兄失望。细细想来,国朝的公主并不只有我一位,皇兄何不择可造之才,委以这流芳百世的重任。”
意思很明确,宇文汲除了手足,还有妻儿,宇文氏的适龄公主,还有他的宝贝女儿宇文裹。
这是在怨他处事不公,但长乐意有松动就是好事,有点情绪是正常的,没有怨怼,不哭不闹,才令人生疑。
他面上依旧端出郁郁沉痛之色,缓言道:“是了,妹妹肯定是在怨我偏袒自己的孩子,朕也不是在为自己辩解什么,如果可以,朕一定第一时间送出裹儿,这是她作为朕之长女的责任,朕也相信,她不会说一句反对之言。”
“可是——妹妹,你是不明白这两国交往的微妙和平衡啊。那丹厥可汗,年纪轻轻,就统掌二十八帐,自不是凡夫俗子,池中之物,又岂甘愿以一国之尊,为我之婿,凭白让丹厥矮了一级?”
连一旁的绣枝和缀玉也听明白了,如果一定要娶一位宇文家的公主,最优的解决方式,就是迎娶皇妹。毕竟丹厥可汗才二十五岁,远小于宇文汲,做中原皇帝的女婿不愿,做中原皇帝的妹夫,还是可以勉强接受的。
但两个丫头还没有转过弯的是,说来说去,还是只剩长乐一个人选,这同一开始说,不会强迫长乐答应的来意,显然是背道而驰。
宇文汲继续趁热打铁,“这丹厥可汗,年纪不大,建树却不小,除了异族的出身,绝对算是青年才俊,也唯有这样的人才,才算是不辱没妹妹的身份。”言及此处,似乎是想起了什么弊病,声音暗了下去。“惟一的不好,便是妹妹离家太远,骨肉血亲遥遥相望,不得相见。不过妹妹放心,朕决计不会让妹妹受委屈,将来,朕在朔方城造一座公主府,妹妹什么时候想回来住了,就回来住,等再过几年,时局稳固,妹妹也可回京长住,妹妹你看,这样可好。”
长乐不说话,显是有些被说“动了心”。
宇文汲也知道凡事过犹不及,他并不是要长乐当场答应什么。只要态度软和下来,那就有慢慢转圜的余地。
他亲手端上碧玉粳米粥,道:“粥冷了食,就伤胃了,妹妹趁热多少吃点,早些歇息,天色不早了,为兄先回去了。改日再来看妹妹。”
长乐起身相送,替宇文汲撩起帘子,一脚已跨槛外,正欲离去的宇文汲想起一事,折返回来,温言道:“礼部为织织定了几个郡主封号,朕这个伯父当得不称职,不知孩子喜欢哪个,你掌眼帮忙一起看看。”
这是软硬兼施,敲打长乐见好就收。毕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