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武,让谢楼拿出一锭银子递给他。
“劳烦里长再为我准备一份寿礼。谢某初来乍到,总不好空手去人家府上贺寿。”
王武一脸正色,推辞道:“这等小事岂能劳大人费心,小人自有准备,谢大人万万不可——”
他虽是一镇之长,上头到底有许多比他官大的。来回招待过许多人,却从未得到谢轻舟这样的客气礼待,心里既惶恐又感动。
王武推辞不收,谢轻舟却是一定要给。
谢楼得了眼色,按住王武挥得无影的手,一把将银子塞进了他的怀里,顺便摁了摁。
“王里正,你快些收下吧,别婆妈了。不然雨一停,大人就得立刻启程。那时,便是彻彻底底地去不了焦府,吃不了留仙镇的寿宴了!”
王武心里一惊,飞快去看谢轻舟的脸色,见他微微点头,立刻应声道:“啊对对对,是是是,小郎君说得有理,小人这就去办。”
看着王武一溜烟没了影,谢楼随手撤下茅屋上的稻草咬在嘴里,不解问道:“郎君不是一向不爱这等嘈杂之地吗?怎得今日会答应这里正前去赴宴,还特意掏银子准备礼物?”
谢轻舟轻哼一声,落睫盯着下方的鞋面——鞋边沾了一圈薄薄的尘土,黑色的布面染上了泥泞的土黄色。
他此刻脚下踩的已经不是洛阳的青砖地,而是这留仙镇的黄土。
往昔青葱肆意的浪荡时光,已如洛阳城的烟花一样消散。
思及洛阳城中的往事,谢轻舟几不可察的皱眉,面对自己选择的结果,也唯有接受这一条路可走。
“入乡随俗,初来此处为官,难得有这样一近百姓生活的时候,看看何妨?”
这番话与他从前发过的誓言不符,谢楼露出一个笑得勉强的表情,附和道:“郎君说得有理。”
*
焦家前厅。
此刻还未摆宴,男女客们分席而座,就着桌上的茶水果子,叙一些八卦风闻。
谢轻舟不欲高调,打发了里正,带着谢楼随意坐在席间,倒是听到了不少焦家的事。
焦家原先家境落魄,焦父乃一落魄童生,费尽千难万苦才考上了秀才。谁知刚风光不过两日,还为来得及宴请乡亲,焦父却匆匆得了急病,一命呜呼。
焦文俊母子只得了一间破茅屋,外加几亩薄田,母子相依为命,生活极为清贫。
有赖焦文俊有些天赋,竟然一路考上秀才,虽然家境贫寒,但模样清俊周正,亦不乏人上门提亲。
焦母只这一个命根子,疼得如眼珠子一般呵护长大,千挑万选挑中了孟家的幺女——孟韵。
一来看上人家嫁妆多,而来看上人家有个秀才老爹和管着一家布店的娘。
孟韵要是嫁到焦家,如同给焦家送来一个金娃娃。
谢轻舟抬头看了看屋顶以及四周的陈设布置,清新雅致、别有韵趣——全然看不出屋主人原先的清寒窘迫。
看来应当是出自那位焦家新妇之手。
谢轻舟啧了一口茶水,欣赏之余,微微上抬的眉眼带着三分讥诮。
他见过太多这样的事情,接下来的故事可不是一家人和和美美的过日子。
果然,一个簪着大红花,装束像是媒婆的妇人道:“我跟你们说啊,原先这焦老太对着孟娘子可是尊敬的不得了,有句话怎么讲来着?哦——叫“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丢了”。现在啧啧啧……”
妇人说不下去了,另一个人接嘴道:“不就是嫁过来三年了没让她抱上孙子吗?急什么?我家小子还比他文俊大三岁,我都不急!”
妇人有些嫌弃地看了那人一眼,撇嘴道:“人家文俊是秀才相公,举人老爷的命!焦老太如今飞上枝头变了凤凰,能拿捏的住孟娘子了,能不急吗?”
那人接嘴道:“等他当上举人老爷,我孙儿都能挑担了!哈哈哈——”
众人跟着一通哄笑,好在大雨厚重如帘,将笑声阻隔在吵嚷的厅堂中,稍稍传出些零星的声音。
谢轻舟兀自吹了吹面前的清米茶,唏嘘不已——他也有过被人议论之时,面对席间这些人不加掩饰的看戏之态,心里蓦地对那位素未谋面的孟娘子产生了一些同情。
不知那位孟娘子听到这些,今时今刻又该作何感想?
廊下忽然传来一阵骚动,接着传来断断续续地“乒里哐啷”的鼓点声,席间不知谁说了一声“快走,唱戏了”,众人便纷纷起身离开。
谢轻舟放下茶盏,起身欲一同前去,却忽然听得身后有人唤他。
*
焦府厢房。
孟韵坐在焦母下首,看着跪在自己脚边,眉眼低垂、姿态恭顺的人,几乎快遏制不住自己厌恶的表情。
转身面向故作姿态的焦母,孟韵冷冷问道:“恕韵娘不知阿家②的意思,今日既不逢年,也不过节,为何让表妹对我行此大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