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懂大道理，只知道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既受律法之恩恢复良籍，此身便合该粉身碎骨以忠君报国。读书人有朝一日高中，那都是天子门生，是要为圣上竭忠尽力的，戴知县坑害读书人，在县试舞弊，不是在害圣上么？妾身既受律法之恩，怎能坐视不理？当然要竭尽全力。”
“好个妖言惑众！”一个书生越众而出，冷言道：“一介妇道人家，轮得到你君恩来尽忠去的？”
“小郎君此言，妾身不懂。”林轻筠现学现卖，露出跟江重涵如出一辙的、略带疑惑的表情，“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这芸芸众生，难道只有男子是陛下的子民，只有男子需要对陛下尽忠，妇孺便不需对陛下尽忠了么？”
书生一下子哑了。
这叫他怎么回答？难道要说，女子就可以不忠君，就可以叛逆作乱？
“不过诸位小郎君皆学富五车，想来是不会说错话的，是妾身不懂。”林轻筠立刻又给了他一个台阶下，面带愧色地笑了。“妾身学武，乃是个江湖儿女，只知忠义为先，叫大人与诸位笑话了。贼首已擒，大人当高枕无忧，妾身担忧家中姑娘年幼，还望大人恕了妾身失礼之罪，准许告退。”
这伶牙俐齿的小女子！李文泽听得直想笑：“慢着，你就这么走了？你家主人……”
“大人。”林轻筠不顾礼节地纠正，“江小郎君是妾身东家。”
“好，你东家。”李文泽也不见怪，“你东家已将擒拿贼首的功劳落在你头上，林姑娘，你不如说说，如此大功，你想要什么奖励呢？”
林轻筠想了想，一派天真地问：“大人，什么奖励都可以么？”
“需是本官能做到的，且不违律法、人伦、正义。”
“多谢大人！”林轻筠高高兴兴地行了个抱拳礼，“妾身想要一把好刀。”
什么？一个女子，说想要把好刀？李文泽愕然：“这又是为何？”
“回大人，妾身已答应护卫江小郎君与姑娘，郎君读书刻苦，必能高中。上京赶考这一路不知有多少流|氓匪徒，妾身担心自己赤手空拳，难以护卫郎君与姑娘周全，故而想要一把好刀。”
“哈哈哈！好，好！”李文泽大笑起来，“本官答应你，且回去等着吧！”
“多谢大人，妾身告退。”林轻筠说着，也不留恋，又是一抱拳，退后几步，再转身离开了。
她一走，江重涵也说：“大人，草民也担心舍妹，请求先行告退。”
这对少年少女是天真质朴，还是心机异常深沉？这么大的功劳在面前，一个两个都不想提？李文泽一时都摸不清了，干脆点头道：“好，你退下吧。”
“草民告退。”江重涵后退几步，几步追上了林轻筠的灯光，落后半丈。
“江重涵！”卓博扬就站在书生最后面的位置，身边还跟了个提灯的小厮，见状终于忍不住骂道：“你莫不是不长脑子？这么好的机会……”
对他，江重涵倒是多了一分耐心，停下脚步应道：“克让兄，咱们计划许多，冒着丢命的危险，求得是什么？”
一句话，叫好些书生都望了过来。
“是公平。”江重涵缓缓地说，“是一个能公平比试的县试，科举本该如此，本就该在考场上比真本事。我既求的是公平，自己反而走了捷径，不说是否虚伪，是否有违圣贤教导，难道我这么没本事？自己豁出命争来的公平，自己不敢去比？我还有何面目见泉下祖先？”
这人……到底是呆还是傻？什么面目、什么公平，有功名重要吗？书生们好笑着，心里的愤愤不平与嫉妒，一下子消散了。
是啊，他们这么努力，求的不就是个公平比试的机会吗？
“再说了，抢一个女子的功劳，以后我还有脸对着圣贤书吗？世间通天之途何其多，难道除了御史这条路，我就没有别的路可上青云了？我江重涵，不是这等无能之辈。”
还有一些话，他没有说出来。
男子可以读书、经商、学武，可以做大商人、做首辅、做大将军。可女子，尤其是对筠娘这种心怀大志的女子来说，一个在朝廷面前露脸、立功的机会，不啻于千年优昙花一现，错过了就再也没有了。
他必须牢牢地帮筠娘抓住。
他可以考科举，做状元，筠娘呢？
江重涵无声摇头，不再多说，几步追上了林轻筠灯笼的光，沉默地走在了她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