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巡抚认为自己有在锦衣卫面前硬气的资本。 不光因为他是大明的理学宗师之一,在内阁里有靠山。 还因为他清廉。 老子不贪财,不好色,不夺利。一生只争个清流的名声。锦衣卫能奈我何? 再说了,哪朝哪代黄河决口不死人?死的都是些目不识丁的百姓而已,又没死士绅、读书人。 百姓,呵,百姓算得了什么?不识字、不读书的人,在我眼里根本不配为人。 聂巡抚的想法,正如老子所言,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 聂巡抚虽不是圣人,却自诩圣人的学生。 刘大夏说“要治水,先救民”。 聂巡抚不以为然:“皇上让二位钦差来治水。赈灾是我山东官府的事!” “你们别忘了,我也是钦差!” 聂巡抚还真算钦差。 有明一代,省一级的地方官只包括三司,即布政使、按察使、都指挥使。 巡抚虽在实际上是封疆大吏,名义上却是皇帝派驻地方的钦差。 常风有些不耐烦了:“阳谷知县是谁?滚出来!” 一个熟人来到了常风面前! 知县竟然是常风的同年,北直隶乡试亚元黄仲仁!大清官黄伯仁的弟弟! 常风目瞪口呆:“黄仲仁?是你?” 黄仲仁小心翼翼的说:“啊,常年兄。当初顺天府鹿鸣宴,下官不知常年兄的身份,冲撞了常年兄。下官追悔莫及。” 常风有些奇怪:“我记得两次会试,杏榜上都没你的名字。一个举人,短短数年竟当上了知县?” 大明选官极重出身。通常举人参加大挑,被授予县丞、主簿、典吏一类的职务。需要干上十年二十年,才能升为一县正堂。 且这还需要举人有背景、有门子、会办事。 黄仲仁压低声音:“回常年兄。下官的干爷是司礼监秉笔李广。” 常风恍然大悟!原来是抱了李广的大粗腿。 司礼监三巨头中,最不检点的就是李广。 他凭着张皇后的宠信,这几年大肆在地方上安插亲信。言官屡有参劾。 但弘治帝最大的毛病就是宠妻,且爱屋及乌。 对于涉及李广的参劾折子,弘治帝一律视而不见。 常风冷笑一声:“当初你以高才自诩。怎么认太监为干爷?” 聂巡抚不会做事,却会做官。做官的法门之一,就是在外人面前护犊子,赢得属下的支持。 黄仲仁官职虽低,却是山东的地方官。聂巡抚自然要回护。 黄仲仁一言不发。 聂巡抚替他说话:“钦差副使这话说的。据我所知,你在成化二十三年就认了怀恩公公当干爷。” “你现在说出这话贬低黄知县。岂不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常风道:“好!不说认干亲的事。平安乡有数千灾民。伱只拨发了十石赈灾粮,要赈一個月。有这回事嘛?” 黄仲仁惊慌失措:“这,这。阳谷县官仓空虚,水灾来的又急,我没有办法只能......” 常风道:“放屁!弘治三年皇上下旨地方州县囤粮应对灾年。天下官仓都是满的。怎么两年零四个月过去,你却说官仓空了?” 黄仲仁道:“下官到任不过一年半。上任时官仓就是空的。这是前任落下的亏空!” 官场有一条潜规则:现任官不找前任官的后账。大家都有离任调走的一天。官家落下的亏空,自有老百姓接盘。何必找后账呢。 但此刻锦衣卫的常屠夫盯上了黄仲仁。黄仲仁惊慌失措之下,也只能把锅甩给前任。 其实,阳谷县官仓账面存粮五千石。黄仲仁上任前,前任知县贪墨了两千石。 剩下三千石,被黄仲仁在一年半的时间内陆续卖光了,换成了银子。他肥私的同时,拿出一半儿孝敬干爷李广。 果如黄仲仁的兄长黄伯仁当初所言:皇上命地方囤粮的初衷是好的。但真遇到灾年,囤的粮吃不到灾民嘴里! 常风亲眼目睹了百姓易子而食,又被聂巡抚这个腐儒气着了。他已动了杀念,想杀人立威。 只有立了钦差之威,山东的地方官才会畏惧他们,尽心协助他们救民、治水。 常风怒道:“黄仲仁,阳谷百姓易子而食,是钦差正、副使及随员亲眼所见。你的治下出了这样耸人听闻的事,我该治你何罪?” 说完这话,常风给钱宁使了个眼色。 这些年,钱宁已经咂摸过味儿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