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阔别两百多年的沉重感袭来, 支修作为此时为数不多脑子还清醒的,冲闻斐打了个手势,然后一把拎起被笛声震得五迷三道的林炽。
三人朝峡江岸狂奔, 心里同时升起怪诞的迷惑——人的两条腿倒腾起来这么忙吗?
才堪堪到了岸边, 就听身后传来一声不祥的“喀嚓”声, 支修一错身将“文弱书生”林大师甩上岸,回手去拉闻斐。
峡江水是被灵气强行冻上的, 灵气一消散,冰层迅速崩裂,闻斐一脚踩在块大浮冰上, 拽住支修的手一借力, 惊险地“飞”上了泥泞的江岸。
升灵灵气没了, 灵骨重量可还在, 饶是支修武将出身也不由得抽了口气, 一侧臂膀好似刚碎完大石,关节脱了臼。
江水消融, 那几位七荤八素的蝉蜕集体“冬泳”。
“没、没事, 大、大夫来了!”说完也不等“病人”同意, 闻斐就擅自撸起袖子按住支修的肩,一把将那脱开的关节推了回去,结巴也不耽误他自吹自擂,“唉,我这一手, 真……真利索。好、好多年没使过了。”
支修修剑道磕磕碰碰是常事,小伤倒还没怎样, 险些给“芳邻”一熊掌推过去, 一口将痛呼咬回喉咙里:闻凤函到底治死了他们村多少头牛才被迫改营生的!
“静、静斋, 看看看看那!”
冰冷的江风袭来,禁灵线已经越过峡江,直奔大宛渝州。困于厚重的凡尘中,五感和神识都受限,支修一时看不清禁灵线到了哪,只觉周遭静出了蒙昧感。
唯有化外炉稳稳当当地浮在半空,倾倒的炉身不知什么时候自己正了过来,像是在给天地敬一炉香。
一时间,峡江两岸只能听见水流声和冰块碎裂的“噼啪”声,谁都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不知过了多久,化外炉才缓缓地落下,好不容易爬上岸的第三长老踉跄上前,往炉中看了一眼就跪下了。
炉火静静地澄澈着,昆仑掌门和那世上最古老的剑心一起消失了,仿佛从未存在过。
陆吾们在剧变中死寂了一瞬,随后消息通过飞鸿机,从四面八方飞到了陶县——
“禁灵线越过余家湾!”
“禁灵线覆盖楚国岭东县全域……”
“大宛渝州符咒与法阵失效……”
“禁灵线停在沽州清岭,波及南海海域。”
“禁灵线突然往外推了六百里,”赵檎丹问道,“怎么回事?”
世上只有奚平一个人目睹了化外炉中发生了什么事,此时人人都想问他:怎么回事?
太岁琴悄然无声,奚平沉默着,在破法里出神地仰望着猎猎的化外炉心火。
其实先前在澜沧山混战里,他就隐约猜到了昆仑掌门的心魔所指,亲眼看见这最古老的蝉蜕道心破碎并不意外——从周楹以身为饵,将心魔种在天下第一宗上,奚平就知道那位老掌门的下场八成跟赵隐一样。
然而……似乎又不太一样。
赵隐至死稀里糊涂,被心魔和自己的杂念所杀,临走还祸害别人,耗了他师父攒了五年的一剑来擦屁股。
昆仑武掌门却是清醒的——也许他从筑基入玄门开始,一生至此,从未这样清醒过。
他最后勘破了心魔,让心魔与道心共朽,为自己找了个恰如其分的归宿。
奚平被禁灵线逼到眼前的时候,逼问了林炽一百零八遍:到底什么能补破法?
其实根本不用逼林炽,他早该知道答案。
他是亲眼看见项荣怎么化入三岳山、变成灵山“十全大补丹”的,而破法……是仿造灵山所做。
澜沧灵山危在旦夕时,选择了自断地脉,宁可变成南矿也要保全自己。如今几大灵山都摇摇欲坠,它们狗急跳墙,会怎么驱使那些名为“圣人”、实为提线偶的蝉蜕呢?落入化外炉里的不是昆仑掌门也会是别人。
每一座灵山都有蝉蜕,隐骨虽然得到了古铭文,但到底没有越过蝉蜕关。隐骨对上灵山,可以说是旗鼓相当——这道理很简单,就跟奚平在南阖半岛利用澜沧山,耍小聪明暗算侍剑奴一样。
周楹自己就那一壶醋的修为,画符未见得有潜修寺没毕业的备选弟子利索,独属于他的唯二撒手锏——心魔种和化雾神通,他消失在无间镜中之前,都留给了奚平。除此以外,他能亲自办到的事非常有限,最后那段时间,几乎都是扔个要求,溜奚平去办。
他在试探人世间边界的时候,所有的猜测几乎都是奚平经手验证的。他留下的局面,所有用得到的手段和资源,奚平都应该比他本人更熟悉才对。
只是……“应该”。
一人多高的化外炉心火面前,奚平没有松一口气,心缓缓地沉了下去。
奚平确实没有道心可碎,可也不是无欲无私的清净道。
一直以来,他独自面对着道心真相,自以为知道,其实始终不愿意面对:他的师与友,除了阿响大小姐他们这些后辈,几乎全都是有道心的。
“坏动心”窥见深渊而碎,“好道心”难道就能独善其身?
况且给“道心”分好坏,本就是他在自欺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