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地的蝉蜕们此时就像凡人一样,两眼一抹黑。
悬无坐在了峡江中一艘废弃的烂船上,眼睛似乎被冰冷的江水冻住了,那双雪白的虹膜茫茫一片,他看了一眼化外炉,用奇异的声调缓缓说道:“所以,邪祟惠湘君留下的邪物给我们指的路,就是让人祭她的炉子?”
林炽脱口道:“她不是邪祟。”
然而悬无却好像没听见,对胆敢顶嘴的后辈全无反应。
凌云掌门带着几分慌张问道:“那现在呢,武掌门已经以身祭炉,此劫算过了吧?”
还是没人理他。
作为侍剑半偶,武凌霄人身不全,此时已经几乎瘫痪,还是支修看在晚霜的份上找了艘破船,用渔网跟闻斐合力打捞出来的。
她说话更吃力了,困惑地盯着化外炉:“他在炉子里看见了什么,为什么要把自己炼了?”
疯了?
罪行被揭露,无可抵赖了?
这时,她听见第三长老用一种近乎庄重的声音说道:“我等继先圣之道,自当为天下赴死,有什么奇怪?”
武凌霄嘲讽:“哈!”
然而她很快发现,除了她以外没有人笑——连惯常阴阳怪气的悬无也没有。
在禁灵线以内,个别不注意锻体的修士可能连条狗都打不过,本是一切鬼神滚落凡尘的地方,蝉蜕大能们此时也确实都像落汤鸡一样。他们须发散乱,要么在岸边滴汤,要么半泡在水里、被浮冰碰来撞去,可谓格调全无。
武凌霄却觉得,除了跟她一眼茫然的玄隐山三人,在场所有蝉蜕身上都浮起了某种怪诞的非人感。
第三长老肃立于化外炉旁,呼吸都轻得不可见,发肤雪白的悬无看起来像三岳主峰大殿的汉白玉石雕。
最诡异的是凌云掌门。
凌云山只剩下半座,凌云掌门整个人也似乎一分为二,武凌霄惊悚地发现,他一双眼珠居然能往不同的方向转:一只眼游移不止,眼神里透着说不出的慌张,像是在向谁求救,另一只眼却定定地盯住了化外炉。
那凌云掌门嘴上叽叽咕咕地说着:“适才听说我国境内灵兽外逃,一团混乱,老朽也应该回去主持……”
可他双脚却坚定得带着义无反顾,一步一千钧地往化外炉边走。油滑软弱的第三长老整理衣冠,朝北方行了个大礼。悬无似乎听到了什么,突然闭上眼叹了口气,钻进水里,机械地朝岸边游去……划水的动作竟比钟摆还精准。
武凌霄早已经不知寒暑,却忽然结结实实地打了个寒战。
化外炉边的林炽下意识地往后仰了一下,差点掉水里,被闻斐捞了回来。
闻斐一步钻到支修身后,仿佛剑神会辟邪。支修被他往前撞了一步,顺势抬起照庭拦住凌云掌门:“禁灵线已经稳住,我徒儿知道咱们位置,马上会派人过来,之后怎样大家可以商量,前辈且先……”
凌云掌门脖子梗得直挺挺的,唯一一只能转的眼珠转向支修,支修话音一滞。
只听凌云掌门像说外语一样地一字一顿吐着蜀语:“来不及了,灵山……”
后面话音含糊听不清楚,以支修不甚熟练的蜀语,见凌云掌门做了个无声的口型,似乎是“救命”,没等他鸡皮疙瘩起来,那有灵的时候都能被照庭扫荡个屁股蹲的凌云掌门不知从哪生出一股怪力,竟一下撞开照庭,鬼影似的跳进化外炉中。
随后走过来的昆仑第三长老喃喃道:“我等继先圣之道,自当为天下赴死……为天下赴死……”
而就在这时,化外炉中突然传出一声刮人脊梁的惨叫,像是清醒到了极致,绝望到了极致——
傀儡知道了自己是傀儡,眼睁睁地看着自己道心破碎,呈上祭台。
峡江的水“哗哗”地响着,第三长老的低喃被惨叫打断了一瞬,他似乎感觉到了什么,喉咙里“嗬嗬”地响,想停下,却闭不了嘴,脸上露出一个似哭还笑的扭曲表情。
“继先圣之道……”
“哗啦——”
“为天下赴死……”
“哗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