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曜听得一阵凄错迷离之声。
他行走于漫漫长路之上, 花、叶、月,三物美极, 恍惚的月影从花叶间落下, 他低头就能听到玉石零落的声响。怪诞不经的梦境, 突如其来地裹挟他, 将他拖入惆怅、冰冷的世界。
长路渐渐走着,薄雾渐渐散去, 一切的风景越来越熟悉。金戈铁马、佛前青烟、皇宫鼎盛, 三景从他眼前掠过。苏曜看见了许许多多熟悉的人, 不管是他手下死过的敌人,还是青灯黄卷以前同伴的小和尚、母后, 亦或者是……撩动心扉的,皇宫里的那个人。
黄袍加身,面容苍白。梦境中的少年皇帝,还是最初见她时的样子。冰冷的眉峰,残酷的笑意, 她望着他,好似眼前空若无物,挑着唇懒洋洋地下令处死宫人。
红血飞溅,他眼前蒙了淡粉色的雾气。少年皇帝倏忽间又出现在了花叶中,她面无表情地凝视着远远的两只人影,人影憧憧, 那两个公主在亲昵低语, 而她是这个世上真正的孤家寡人。
细细、凉凉的声线, 从她柔软的喉腔中吐出。她一步步往前走,衣裳滑落,苍白瘦弱到病态的美好身段露出,那一截消瘦的脊骨在月影之下发光,她松开束着自己黑发的玉冠,长发散落,雪背被遮挡,一切都变得旖旎隐秘。
男人觉得下腹发热,他心中有火在烧。
是荒诞到极致的梦境。
他听,缓慢地听懂她早已经说出的话——前一刻他尚且沉溺于女子曼妙的身姿无法自拔,因此迟迟不得入耳,他听到她说:
“皇叔,你在妄想什么?”
“妄想”二字陡然冰冷了苏曜的眼,他冷汗涔涔,猛地从梦境里惊醒。
□□邸中,苏曜翻开被衾,他冷漠地盯着自己的寝裤,潮意残余,男人终于忍不住低骂一句。
待到他一脸戾气地来到书房,门客试探着看着摄政王的面色,提议到:“……殿下,听闻您在疆外的故人来到京城,名叫刘玥,殿下要去见见吗?”
刘玥?秦王愣了愣,旋后想起此人是谁。
是他在边疆多年中,一位出生入死的战友的妹妹。那位战友曾伤了腿,在他带军回京前就已回乡,如今他们也有多年未见。
戾气收敛,苏曜问门客:“她有说什么吗?为何前来京城?”
门客恭恭敬敬:“听殿下的故人说,是她的兄长去世,嫂子恶劣,夺走家中财产改嫁,她只能带着侄子来京中寻亲……却没料到,那位亲戚也早就过世了。”
“无可奈何之下,她在前些时日寻上了王府,说是,望殿下念在旧情的面上,帮扶她们一把。”
苏曜面色缓和:“那刘玥……”他犹记得,他带军赴京之时,那战友的妹妹也才六七岁,如今看来,刘玥的岁数只怕不比苏衾大多少,两人当是同龄。
他想及此,淡淡道:“给她们寻个宅子,让她们住下吧。”
“至于见面,待孤有闲空了,再谈此事。”
门客闭了嘴,不再说了,只是心里却不由想到:继位改朝之时快要来临,殿下又有什么要紧事要做?
他们这些门客手下早就准备好了一切万全之策,殿下只需要出个人,就能顺顺利利地登基当皇帝,若是他想要毫无后顾之忧,只需下令一声,就有无数的杀手愿意将那皇宫中的少年皇帝悄无声息地杀死。
但如今看来,殿下却是不愿意动皇位上的那个皇帝。
门客暗暗道:可也正因此,殿下的所作所为才能够赢得他们这些门客的跟从,若不是他心中怀有一颗仁慈之心,与那皇位上的对比明显,他们又怎么会下定决心追随殿下呢?
却不想,苏曜不愿意动苏衾的原因很多,除了年幼时候跟随他的母后礼佛,不愿像他那个兄长燕获帝残暴无情地杀死至亲外,还有一点,是这世上少有人知道的。
这位王朝中权力滔天的摄政王,内心险恶丑陋,他对那皇位上的少年皇帝……心存妄念,心存爱欲。
妄念与爱欲燃烧,在男人眼中化为了乌黑的火焰,他不动声色地隐藏下来,伪装成了最正派最君子的模样。
这个人世间,只有苏衾晓得,他有多么善于伪装,多么……
*
皇宫内,灯火通明。新的一年早已到来,新春佳节,昭暖、昭柔等人在热火朝天地在自己的宫殿里准备着要做的糕点,她们在宫里的生活算不得自由,无法擅自离宫。
但对于这对姐妹来说,也许待在对方身边才是她们想要的,自由实在不是她们所关注的。
每年到了新春佳节,昭暖昭柔都会做一些糕点,不管是送到皇帝手上,还是宫外摄政王的手里,都算是她们“笼络人心”“施展善意”的手段之一。而今年,她们送的对象多了一位——那多的一位,自然就是拯救了整个皇宫的方太医了。
昭柔甜甜说:“皇姐,我觉得方太医人真好呀,皇帝哥哥都很听他的话,最近真的一点坏消息都没有了。”
昭暖:“……确实如此。”
她若有所思,不想昭柔继续说:“今年我们去送的时候,问问方太医什么时候走吧?”
“希望方太医多留下来,久一点,最好能够治好陛下的脾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