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后来,村子里的人说起他们来时,甚至连“家的”两字也抹去了,直接称呼他们为“燕伯六鬼”。 这名字虽确是根据燕姓一家人的姓氏和名字推演而来的,但多多少少,还是带些侮辱人的意味。 不过,燕家人和燕家的那六个孩子大度,素日里,并不喜与村里人争些口舌之利。所以,就算他们听到这个称呼略有不快,也不会专门去与旁人争执。 于是,“燕伯六鬼”的名号,就在那时开始逐渐流传开来。 本来,燕伯六鬼是可以与自己父母一直住在那个小村子里过清贫日子的。但变故就是来得那么突然…… 那一日,大祯进行日常征兵。 有两名祯兵,奉命来到这家燕姓人家里,准备带走正值壮年、体格强健的燕姓父亲。 见祯兵对自己的丈夫拖拖拽拽,燕氏一直在旁边哭泣。 因为,她实在害怕,当家的这一走,她和几个还不到十岁的孩子,会立马饿死。 燕伯六鬼那时个个都才九岁多,他们不知道父亲为何要被官兵带走。只是看到燕氏哭,就知道不是什么好事。 于是,大哥饿鬼便带头,拿起墙角的铁锹,在其中一名官兵的腰上狠狠铲了一下! 那官兵“嗷”地一嗓子,继而用左手捂住腰,右手拔刀,回头对老大饿鬼凶神恶煞道:“你个死小子,敢戳我?!” 另外几个孩子见官兵要对自己大哥下手,自然不肯示弱。 他们纷纷拿过院中的铁棒、扫帚、锄头等武器,往那个拔刀的官兵头上、脸上、身上狠狠打去。 虽说那时燕伯六鬼还是孩子,但因时常帮爹做些重活、苦力,所以,力气便比寻常孩子要大得多。 再者,他们年纪小,下手没个轻重。 所以,没一会儿,那名官兵便被他们给直接活活打死了! 另外一名官兵见状,连忙把手里擒住的燕姓父亲摁倒在地,一刀捅入了他的胸窝:“你们一家,抗拒从军,如今又谋害官兵,我将你们绳之以法!” 说完,那官兵还想挥舞着手里的大刀,往那几个孩子的身上砍去。 孩子们见父亲已死,母亲哭声更甚,便顾不了那么多了。 他们像杀死第一个官兵那般如法炮制,合伙将第二个官兵也杀死了。 待看到满院子的鲜血时,本来神志不清的燕氏才猛然意识到,她不止死了丈夫,还一个没注意,让六个儿子变成了杀人犯! 此刻的燕氏很想痛哭、尖叫,可仅剩的一丝理智告诉她,她不可以那么做。 因为,一旦那么做了,就会把其他负责征兵的官兵招过来。 到时,她的六个儿子便再无活路。 燕氏用两只手拼命捂住自己的嘴,像只绝望的母狗般低低呜咽了一会儿。之后,才像下定某种决心般,突然用右手指着一扇矮小的后门,对六个儿子低吼道:“快走!你们快走!往北、往西走!离开大祯……去荒钚!去铎蠹!随便去哪里都行!只要能离开大祯……快走!” 燕伯六鬼那时虽年纪小,但他们已经能从燕氏的口气里,猜到杀人后的严重后果。于是,在大哥饿鬼的带领下,这一行六人小鬼,很快便自家中后门逃出,再一路拼命往村子外头奔去。 要不说,这几个小鬼的体力好呢? 他们一直跑出村外十多里地,才想起来要停下歇上一歇。 最小的穷鬼问:“我们去哪儿?” 老大饿鬼抹抹脸,哆嗦着两片青紫的嘴唇,回答道:“娘说了,我们几个,只要跑出大祯就行!” “可是我们从没出过村子,我不知道怎么跑出大祯……”穷鬼又说。 “就你毛病多!”饿鬼呵斥了穷鬼一句,眼睛看着西北方向,说:“我们朝着一个方向跑,总能跑出大祯去,真笨!” 几个小鬼经过简单的交流后,便在一条已经开始结冰的小河里,用一只只通红的小手,一次次舀起河水喝。 待喝饱了,要继续往西北方向跑的时候,脑袋最灵光的赌鬼忽然出声问道:“我们跑了……不会连累咱娘吧?” 其余几个小鬼听了,面上皆是一怔。 懒鬼慢悠悠地开口说:“不能吧?咱们杀得人,又不是咱娘杀得人……那些官兵,应该不会为难咱娘才对。毕竟,咱还死了爹……” “咱死了爹,和那些官兵有什么关系?……不行!我不放心咱娘!要不,等天黑了,负责征兵的官兵走了,咱几个再回去看一眼咱娘!等看到娘没事,咱们再跑!”老大饿鬼力气最大、个子最高,说出来的话,也最有说服力。再加上所有人都真心担心燕氏,所以,对于饿鬼的提议,几个孩子都表示赞同。 他们选择直接在方才那条喝水的河的河岸边藏身,因为,那河边刚好有片密密麻麻、无人收割的黄菖蒲。由于已经进入冬天,那些黄菖蒲已经由原先的葱绿色,变成了枯黄色。枯黄色的黄菖蒲,配上冬日里独有的发白天,确实能迷惑人的眼睛,很好地隐藏起人。那几个孩子蜷缩着躺下,周围的黄菖蒲便登时把他们给全须全尾地遮了起来。 就这样,燕伯家的六个小鬼忍饥挨饿了一整天,等到快到夜里子时时,才敢自那片黄菖蒲中站起来。 起来后,他们不敢有半丝犹豫,一路忍着饥肠辘辘的肚子,飞速往自己家中狂奔。 回到家后,六个孩子本以为,他们的母亲燕氏此刻会点着灯,处理父亲的后事。但没想到,刚推开家门,就发现不论屋里还是院里,皆是一片漆黑。 “娘去哪儿了?”老三酒鬼小声问道。 不待其他人回答,性子最为调皮的老四色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