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宁城行馆。
白日肆虐的“回头沙”已转作微风散去,留下一轮戈壁滩上的圆月,照耀着宁静的西疆。
我坐在窗前,刚刚洗漱完毕,只觉得洗掉了满身的沙子,自己都轻快了些。
小舟正在院子里用细密的纱布,将落在浴盆下面的沙子一点一点兜出去,剩下些微粒,又用水自水孔冲出来,流在地上,闪耀着些许光泽。
“奴婢刚才和女医一起检查了,娘娘除了肩头撞了一块淤青,还好没有别的伤痕。”不敢用红花之类活血的药物,铁锚拿了一个煮熟的鸡蛋替我按在肩上揉滚。
“嗯,我也没觉得哪里不舒服,倒是你们都受了伤。”我向铁锚道,“镇国公他们都安置下了吧?今日这沙暴一闹,大家都受伤又受惊了。”
“是啊,小公爷为了护住镇国公,让石头撞伤了后背,国公爷的头也让马鞍子磕了个大包,说是不重,但是奴婢瞧着,那包紫里透青的着实吓人。现在服了药,都已经睡下了。咱们三少爷您见了,脸上擦破了一点皮,胳膊划了一道口子。南大人还好,只手指受了伤。倒是侍卫们,为了保护车队又是我们几个,伤了不少人。南大人和镇国公商量着,说是怕要在依宁城多住几天了。”铁锚又给我换了一个浸在滚水里的鸡蛋,按在肩上烫了我一个激灵,“女医嘱咐您要忍着点,越热越好呢。”
我点点头:“辛才人呢?刚才女医在的时候还见她了,这会儿呢?”
“辛才人今日受了惊吓,她身边的马儿惊了,跃起来时吓着了她,这会儿喝了安神的药,已经睡下了。孙姑姑她们陪着呢,娘娘放心。”铁锚接了我手里的梳子,替我梳起头发,两个人默默无语,体会着劫后余生的疲惫安逸。
刚才,依宁城东门守门的郎士官,一顶小轿把我送到了行馆。
辛离离和小舟、铁锚听说我回来了,忙不迭从后院迎出来,又由城守周大人的夫人陪着一起,匆匆忙忙到了内院安置。
因为有孕在身,我让她们帮忙请了专看女科的女医来,一经检查,我倒是没有什么大碍,脉息平稳。
一时刚刚瞧完医生,又听得前面东西南北四路人马纷纷回来了,最快赶回来的是三哥,一落马便跑到我的东苑来。
俯身在我膝前,抬着满是风沙的俊脸来看我是不是“完整”的,没少了哪半边。
瞧着他脸上的破皮,因为找我来不及处理,渗着血飞在空气里,我又好笑又心疼。他看着我一脸沙尘,狼狈得像个从土里刨出来的,又好气又心疼。
两人相对无言,半日只摸了摸我的头发:“回来了就好,回来了就好。”
见到他们虽各个都受了伤,好在没有大碍,真真有些隔世再见的恍惚感,我自点头,告知了他们我是被阿凡带到一片胡杨林里才躲开了“回头沙”,后来又被人所救。
“我知道了,今天好好睡觉,那个救你的人……”三哥欲言又止,起身示意小舟两个好好看顾我,“明日再说吧。”
三哥走后,我洗漱利索,女医熬好的安神药也送来了,我匆匆喝了便上床安寝。
说来也怪,平日里这些安神的药对我来说作用不大,可喝可不喝,喝了也没见我能多安分。
但是现在经历了一白天的惊心动魄之后,本来该难以入睡的我,却安然得像睡在国公府我自己的房间里一样。
黑甜一觉,不分西东,连个关于戈壁滩的梦也没有,但是仍觉得自己睡了好久好久,身体的每一个部分都是妥帖舒适的。
品盠好像也感受到了我的随然,躺在他温暖的小窝里,安安静静不吵不闹,偶尔摸摸我的肚皮,让我知道他醒了又睡了,同着我一点一点放松了身体和精神。
不知睡了多久,再醒来时,窗外的西疆已是一片晶光闪耀。
“嗯~~~”我微微喘息,在帐子里伸了个懒腰。
屋里面没有人,隔着纱帐,看不到有人走动,也没有声音。
“小舟,小锚……”我唤了两声,半晌,无人应答。
我掀开帐子,披了小舟放在纱架上的新毛氅走下床来,想看看她们都在干什么,却听见隐隐约约似乎许多人声,自远处传来。
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我走到门口,将耳朵贴紧了门扇,想捕捉嘈杂的人声里一两句有用的信息。
可听了半日,只能听到不同的人似乎一直在重复“谢谢……”两个字,至于“谢”的是什么,完全捕捉不到。
心里不住纳闷儿,我回身从纱架上取了衣裳,一件件自己穿将起来,打算走出去看看。
“娘娘醒啦?”小舟自外面走进来,见我已经开始自己穿衣裳,放下手里的食盒子,便来帮我,又回头喊道,“小锚,娘娘醒了,洗脸水端进来吧。”
半晌,铁锚拎了铜壶,脸上都是笑意:“要说,这小丫头打扮起来还真是好看,昨日脸上惨白惨白的,都分辨不出来模样。”
“要我说,她脸上最好看的就是那小鼻子,还有眼睛。你看到没有,她的眼睛是灰蓝色的,一笑就雾气蒙蒙的。听闻她娘不是咱们周人,是阔叶城的,嫁给她爹才搬来依宁住的。都说阔叶城出美人,今日一见果然的。”小舟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