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时节,长安迎来了第一场瓢泼大雨。
若说从前在家中或是在安澜殿又或者晓月轩中,我是最得意这样下雨的日子,只燃了烛火静坐,我便能自己坐上两三个时辰。
在烟云洲却不能,一夜劳动辛苦,我还惦记着西暖阁里的伙计们。
现在,这些吃了我糕饼借了我殿宇的伙计们,给我送了一份大礼来。
我从半塌陷的床上捡了一个玻璃珠子,又从地上拾了几个宫灯上的琉璃拓片,还从椅子腿上绕下来一丛跳了线的丝绸,自桌子下面捡了几个烂透的银馃子,最后……
我发现了一支完整得不能再完整,精致得不能再精致的金银错红宝翠尾鸾凤钗。
我的天咧……
我忍不住感叹出声。
试问我贵为公府千金,身居后宫高位,头上戴的,平日里妆奁匣子里盛着的,哪怕是仓库里常年躺着落灰的,什么珠宝没有,什么好东西没见过?
可这个硕大如鹑卵的红宝,还是让我一时惊愕艳羡到完全说不出话来。
通体明脆的红色,稍稍擦去蒙在上面的灰尘,已散发出夺人心魄的光彩,如碧水潮生般涌动,一点来自窗外的光便让它按捺不住,只将我的眼睛也晃疼了。
殿里一片狼藉,来不及细看这件得来神奇的宝贝,我将它暂时放在东暖阁的苇编盒子里,便又投身到收拾残局的工作中。
第一盆水刚泼出去,院门却被打开了……
几个女使拎了拖把扫帚进来,纷纷开始打扫。
我也是习惯了,前几天刮大风之后也是这样,她们也进来打扫。我抓住时机围着她们问了数遍我关心的外面的情形,却一句话也没得答复。
不过我不放弃,仍旧拉了温温:“温温,你知不知道小皇子这些日子好不好?可有闹着找母妃?”
温温咬着一块飞起的嘴皮瞧了瞧我,好像有点无奈,也好像在说,小皇子连百日都不到,怎么闹着找您啊?
“我娘呢?有没有请旨想进宫看看我?”我追着温温,问长问短,“还有皇后娘娘的禁足解除了吗?太后娘娘要回宫了吗?好温温,你倒是说话啊。”
被我缠得实在没有办法,温温直起腰,想要说什么,终是叹着气摇了摇头,弯下身子,继续擦地。
我有些泄气了……
“微微。”院门前有人唤我。
这个声音何其熟悉,是,是皇后吗?
心中惊喜万分,我拎着裙子奔了出去。
雨后天晴,光芒清透,皇后站在院子里,袅袅婷婷,端庄秀丽,正微笑着看我。
我也瞧着她,只是瞧多了,总在薄薄的胭脂下面看出若有若无的几分憔悴。
不过,这是一个月来第一个和我说话的人,我简直太珍惜了,跑到她面前,规规矩矩行了礼,又拉着她前看后看,颇有见到活人的快乐。
“好了,转得本宫头都晕了。”拉住我,不让我跑来跑去,皇后仔细看着我的脸面,似乎有些痴痴的,“瘦了好些,这双月子算是白做了,比从前还单薄,只是……换上这清素的布衣裳,粉黛不施,却好像更美了些,纤尘不染楚楚动人。”
我一笑指了指一头的灰:“还纤尘不染呢,这不都是灰?皇后娘娘怎么来了?是皇上让您来的吗?”
提起皇上,皇后的眼中一抹暗淡,微微皱了眉:“说到这个,本宫还没说你呢……刚才拉着女使问了这许多的人,孩子问了,爹娘也问了,连带着本宫和太后都问了,你怎么不知道问问皇上好不好?”
我想了想,好像还真是没问过。
“皇上自然是千好万好的,臣妾如今……并不敢问起。”我低着头,狡辩了一下。
“皇上,不好呢。”皇后的声音幽幽的,听得人一个冷颤。
“皇上怎么了?”我顿时紧张起来,拉住皇后的衣裳,瞧她的神色。
向四周看了看,皇后抿着嘴唇:“微微,你敢和本宫出去吗?”
什么意思?为什么问敢不敢?敢不敢是……怎么个情况?难不成,皇后的到来不是皇上允许的?
“本宫并不是奉旨而来,只是门外的侍卫不敢拦着本宫罢了。”果然,皇后眼中略带着几分焦急,说道。
“皇上究竟怎么了?”我还是想先问清楚。
“皇上已病了大半月有余,起初只说是中了暑气,可是太医院日夜用药,总不见好。又想召了百里先生来,只是听闻百里先生不知何故,同着铁锚四处游医去了,已是好多日子不来宫中。”皇后说着,秀眉深蹙,拉了我的手。
“皇后娘娘是什么时候解除禁足的?”我数了数日子,问道。
“本来对外也并未说本宫禁足,皇上一病,四五日光景不见好,柳执事便向本宫说了,本宫就出来了。”皇后说道。
我心中略安,至少皇后在,荣璋若不是因为中暑,还有其他缘由,她也可细心瞧出,不至有他。
“微微。”皇后拉住我的手,“本宫问了几个人,只没人知道你是因为什么被关在这里的,你能告诉我吗?”
我想了想,好像不能。
“此事说来话长,等有一日事有终结,微微定然将前因后果都告诉泽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