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没觉察她的低沉,絮絮叨叨半晌,不见回应,又自个儿打电话去。
陆梨知道她打给霍旭西,犹豫要不要制止。
但她的顾虑是多余的,霍旭西借口店里事多太忙,婉拒了老太太的饭约。
或许他这个人就此迅速退出她的生活,也属合理。
第一天陆梨开工上班,如同过去很多年那样,枯燥无聊地度过一天。没活儿,正好,她和淑兰去城郊吃丰海家宴。
开进那破烂的露天停车场,看着黑漆漆的草丛,陆梨想起某个倒霉透顶的场景,略微失神。
这时一个醉汉冲着她的长安谩骂:“臭灵车,天还没黑你跑出来运死人!”
陆梨按下车窗,探出头,不紧不慢道:“对,运你爸的骨灰呢。”
“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她置若罔闻关上窗。那醉汉被朋友拖走。
淑兰问:“心情不好?”
她确实胸口闷闷的,但讲不清哪儿不好:“吃个饭也能遇到垃圾。”
两个独身女人从黄昏吃到天黑。
淑兰今年过年想去深圳看看儿子,陪他在那边待几天。
陆梨抽着烟:“争取抚养权吧,你每个月寄那么多钱,过年都不让孩子回来陪你。”
淑兰低头吐出苦闷之气:“其实我跟他提过这个事情。”
话说一半,陆梨却已猜透,摇头嗤笑:“问你要钱啊?”
淑兰默认。
陆梨笑得愈发轻蔑:“好不要脸。”
淑兰叹息:“男人没挑好,拖累一辈子。”说着稍稍停顿:“不过世界上又有几个好男人呢。”
陆梨歪头思索:“我爸就是,温柔踏实,周围没有一个说他不好的。如果他还在的话,我这会儿应该活在象牙塔里,不谙世事。”
淑兰说:“你父亲会以你为荣的。”
陆梨不语。
他会很心疼。他死的时候最放不下的就是她了。
想到这里摆摆头,她不喜欢自己最近过分的多愁善感和顾影自怜。
这段饭磨蹭到九点,陆梨先送淑兰,再开车回去。
打开家门一看,灯火通明。
往常这时外婆待在客厅看电视,只会开一盏落地灯。
玄关有一双男人的鞋子,老太太正哼着小曲儿收拾餐桌。
“怎么回事?”陆梨愣怔进门。
老太太竖起手指嘘了声,拉她过去:“晚上小霍来家里吃饭,喝醉了,我让他在你房间休息。”
“霍旭西啊?”陆梨抿嘴:“他不是说没空吗?”
“人家特意抽时间嘛。”外婆乐呵呵:“小霍果然不错,嘴巴甜,懂礼貌,酒量还好,知道我灌他呢,一话不说一口闷!”
“你灌他?”陆梨拿起酒瓶:“这是高粱,五十一度,老太太。”
“男人喝点高粱怎么了?喝醉才好问话,酒品看人品,听过没有?”外婆振振有词:“我最烦有些男人借酒装疯,还有的喝醉以后凶相毕露,打女人打孩子,多可怕,不得防着点儿?”
陆梨感到疲惫,抚摸眉毛:“所以呢,吃顿饭你看出什么了?”
“小霍很好。”外婆语气欣慰:“从头到尾说了你不少坏话。”
“他来我家吃饭,当着你的面,当然不会……”陆梨停顿,以为自己听错:“他说我坏话?”
“而且句句都说到重点,他很了解你。”
“了解个屁。”这人是来告状的吗?陆梨无奈轻笑:“你知道他平时讲话有多难听?”
“以前宋玉彬够甜言蜜语吧,结果一出事跑得比狗还快,有什么用?”
陆梨叹服:“霍旭西给你多少钱,处处向着他。”
“人家长得漂亮,我看着就高兴。”
漂亮……陆梨无语:“我去洗澡。”
“快去快去。”
她进房间拿换洗衣物,没开灯,摸黑在衣柜中翻找。身后的床上躺着一个男人,这让她觉得屋子变得有点陌生,感官也异常敏锐,可以听见他细微的呼吸,浅浅幽幽。
陆梨面无波澜。
洗完澡,躺在沙发里看电视,就这么睡了过去。
天还没亮时霍旭西醒了。
头痛欲裂。昨晚的事情忘掉大半,有那么一小会儿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打开台灯,看见床头柜上的合照,照片中陆梨扎着马尾,十六七岁的模样,挽着她母亲,旁边P上了一位面容敦厚的男子,大概是她父亲。一家三口笑容灿烂。
台灯旁放着两本厚厚的皮面笔记本,霍旭西突发奇想,要不走时留张字条,既不会打扰主人家休息,又显得懂事乖巧,给老太太留个好印象。
他翻开本子,却见里面密密麻麻写满蓝色字迹,是陆梨的工作记录。
从七年前到现在,每一次业务都有笔墨,有的写了满满三四页纸,有的仅寥寥数语。
“今天给师父做辅助,人群里有个男的一直在憋笑,我也差点没绷住,被师父臭骂了一顿。还是不够专注啊陆梨,认真检讨,下次别再犯了。”
“昨晚哭得嗓子哑,逝者的女儿才十一岁,幼年丧母,现在连爸爸也没了,以后该怎么办?好难过,真想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