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平转过身,发现站在不远处,与自己说话的是一个粉面红唇、束着发的少年。
那少年正背着手,偏头看他,目光中展现出一丝疑问与不满。
可当看到郑平的正脸,少年眼中的不满退去少许,主动为他开脱道:“你是不是不会泅水?若是如此,倒也情有可原。”
郑平已许久未碰到过这种自说自话的浑人。
哪怕对方看上去不过十五六岁,在他的世界也算是个可以独当一面的义士,远不在“儿童照顾法”的范畴内。
因此,他半点没有像对待酒肆孩童那样的耐心,不但没理会对方的询问,反而问了一句:“你又为何不下去救人?莫非也不会泅水?”
少年一愣,像是被郑平这一句话问住。他支吾了半天,最终诚实地否认:“并非如此……”
郑平对他的理由毫无兴趣,之所以提出反问,也只是随口一怼。
他见少年半天说不出个所以然,便不再理会这边的纷争,转身便走。
在离开这个闹腾地之前,小道的尽头走来一个披着发的少年。这个少年看起来比刚才那个年幼几岁,身量却是相仿。他的脸上带着不符合年龄的沉稳,还染着些许金戈铁马的肃杀之气。
见到郑平,他略一点头,与之擦身而过。
郑平察觉这个少年的鼻梁与下颌与曹操十分相似,应是曹操的近亲。
只是冒出这么个念头,他便继续往外走。
郑平离开司空府,没多久便遇上了孔融——孔融恰好从他走的直道的另一侧过来,行迹匆匆,脑门上挂着一层薄汗。
见到郑平,孔融眼中一亮,疾行两步走到郑平跟前。
“听说你被司空召见,他可有为难你?”
郑平笑道:“若不欲为难我,何必召唤。”
孔融作为忘年之交、金石之友,对祢衡说话的调调本就非常了解。如今碰上同样“嘴不饶人”的郑平,亦接受得十分良好。
所以他对郑平的回答毫不诧异,只关切地问道:“你是怎么应对的?”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曹孟德再次气得不轻。”
哪怕已经提前猜到了结果,孔融在听到这个答案的时候还是愁得发秃。
他一直惊叹于祢衡的才华,不愿明珠蒙尘,便四处举荐,宣扬祢衡的才名。他通过对祢衡的360度无死角彩虹屁,成功引起了曹操的注意。
孔融还来不及为此欢欣鼓舞……祢衡他就冲过去把曹操骂了一顿。
被骂傻的不止曹操,还有刚夸完他“淑质贞亮、疾恶若仇”的孔融。
孔融跑过去求情,曹操只似笑非笑地说了一句:“你说祢衡嫉恶如仇……莫非孤是‘恶’?”
这一句太诛心,孔融不敢再去摸盛怒老虎的屁股。
曹操和祢衡两人从此杠上,开始相互踩脸。
孔融两头相劝,两边奔波,好不容易说服了双方,这一见面,又成了针尖对麦芒。
孔融:心累jpg。
他不过四十余岁,却觉得自己操碎了心。为了这位小自己二十岁的小友,仿佛迅速苍老成八十岁:“曹司空到底是许县的话语人,你且悠着些,想想兖州边让。”
郑平看了眼这位老友,到底没直说:将来你孔大融会跟曹操/死刚,论嘲讽的功力一点也不比祢衡少。最后被曹操摁死,累及全家,下场比边让还惨。
他只是道:“文举安心,衡心中有数。”
然而老友的目光忧心忡忡,显然安不了心,对他充满了不信任。
郑平仔细想了想,发现祢衡的“放心”确实毫无信誉可言。
于是他加了一句话,既对自己之后的改变做一做铺垫,也算是对孔融这位老朋友的提醒:
“唇刀笔剑,皆为攻诘利器。若反伤自身,反而不美……昔日辜负文举的美意,是衡之过错,今后当权以利弊,言之有度。”
听到郑平说出这番话,孔融大吃一惊。
经过一阵认真的打量,他在郑平的嘴角发现一块不甚明晰的淤痕。
“是谁伤了你?”孔融的眉毛蜷成一团,“难道是司空?”
郑平没准备让曹操背黑锅,把昨天晚上的事简单说了一遍。
孔融听完勃然大怒。
“曹操还未有表言,便有人逞狠行凶,做此等不入流之事,王法何在?”
再一想自己这位天不怕地不怕的好友经此变故竟然开始反思己身,决心“自抑”,孔融既觉得欣慰,又有几分慨然,看向郑平的目光变得无比复杂。
郑平一见到孔融那仿佛舐犊老牛对自己离家的小牛露出的湿漉漉的目光,就知道对方必定脑补了一些不得了的东西,并且完成了自我意识的升华。
他沉默片刻,实在觉得这样的眼神令他如芒在背,主动转移话题:
“适才见文举步履匆匆,可是有什么要事?”
孔融这才想到自己刚才走得太快,不知道仪容有没有受损,连忙拭去脸上残留的汗渍,整理衣襟,扶正冠帽。
“倒无其他,我今日应卯,听到你昨日……”说到这,孔融咳了一声,迅速改了口。
郑平知道他想说什么,无非是他在“上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