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培的动作很快,谢钰赶去酒楼时,高老六已经在包间里候着了。
他的络腮胡梳得整整齐齐,换了考究的衫子,甚至还擦了一点清爽的头油,发丝一根不乱。
看上去,简直像个体面人了。
“大人。”他恭敬地弯下腰去行礼,眼底疯狂闪动着雪亮的光。
做他们这行的,最怕跟衙门打交道,但也最渴望同衙门打交道。
他确信自己和手下的人这段时间来没犯任何错。
非但没犯错,甚至还将几户穷苦人家的借条撕了,以显示他们确实做的是救苦救难的正经营生……
所以当元培找来时,他没有一点担忧,而是油然生出一种亢奋。
得知这次小侯爷只叫了自己,他骤然意识到,崛起的机会来了。
谢钰不喜欢跟人绕弯子,坐下后便直接开门见山道:“我知道你手下不光有高利贷的生意,还有打着别人的幌子开的几家青楼、戏园子、饭庄。甚至城外有个插着蓝色旗子的码头,也是你的产业。”
高老六愣了下,然后笑得越发谦卑,“什么都瞒不过小侯爷。”
“我要让你去挖一个人的老底,办不办得到?”谢钰轻轻擦着腰牌。
这一路走得急了些,染了不少尘土。
高老六不假思索地点头,“办得到。”
小侯爷一张口就说到这份儿上,证明他对自己的老底一清二楚,也明白这样的产业和分布最擅长干什么:
打听情报。
青楼、戏园子、酒楼饭庄,再加上客货往来频繁的码头,这些地方最容易让人放松警惕,却也最容易成为交流的首选地点。
每天光是从他手里过的各色消息,就不计其数。
而这些年,他也是凭这些消息在开封府站稳脚跟,晓得什么官儿用什么法子最好对付,知道什么时候送什么东西最熨帖……
他甚至还会在天灾人祸时,主动去衙门捐款!
以至于连涂爻那么斯文的人,都对放高利贷的高老六感官复杂。
谢钰满意地点了头,“很好,田嵩,前任户部尚书田嵩,还有他支撑着的田家,一个月,最多一个月,我希望知道他跟什么人往来,名下有什么产业,那些产业是什么时候谁送给他的。”
猫有猫道,鼠有鼠道,有些事明面上不好查,或者说不能查,但私下却能刨根究底。
田嵩是先帝在时重用的臣子,当今登基后虽落魄,好歹也算全身而退,可见隐藏的本事之高。
想搞垮他并非易事。
甚至若只搞垮田嵩,田家还在,他的门生党羽仍在,不过治标不治本。
皇帝说现在没有人手,真的吗?
未必。
是因为皇帝在看着臣子,而臣子也在看着皇帝,但凡他稍有动作,外界就会有反应。
稍有不慎,一切前功尽弃。
谢钰每说一句,高老六的眼睛就更亮一分,最后,里面活像烧着两团火苗。
他最喜欢看着那些高高在上的官老爷倒大霉。
或许自己得不到什么实际的利益,但只要看着他们从云端坠落,高老六就会感受到一种难以描述的快/感。
能多吃三碗饭的那种程度。
最后,高老六站起来,简直像条忠实的老狗一样郑重承诺,“若办不到,小人提头来见。”
官和商,天生对立,但偏偏谁也离不开谁。
高老六一直想找座稳固的靠山,但他又是个极其谨慎的人,从不肯轻易交底。
如今看来,机会到了。
有些人是天生的野心家,胆大包天到想去缔造从龙之功,但高老六从不这样想。
他一点儿都不愿意掺和到什么皇家纷争中去,且不说斗到最后十不存一,即便成了,你知道的也太多了些。
赚的再多,地位再高,又如何?
有命赚,也得有命享受。
而小侯爷就很好。
他的出身和为人行事注定了这辈子都不会太落魄,而最后不管谁上位,他都必然会是举足轻重的皇亲和重臣。
而高老六,渴望成为他手里的一把刀,一件工具。
没有性命之忧,却能屹立不倒,这很好。
回到开封府时,谢钰忽然生出一点回家的感慨。
说到家……罢了,改日再回家吧。
听舅舅的语气,父亲最近好像也蛮开心的。
熟门熟路来到药园,谢钰一抬头,就见里面挤满了人。
霍平、庄鹏、阿德,王衡和两个小徒弟,还有赵夫人和两个丫头,三两个人一组,每一组眼前都放着一个巨大的木盆。
就是那种民间给孩童洗澡,或是洗全家衣裳的木盆。
木盆里堆满了紫油油的大茄子!
谢钰:“……”
这是在做什么?
听见脚步声,正砰砰剁肉的马冰抬头笑,“回来啦?”
谢钰一怔,心中顿时涌起奇异的感觉。
好像,好像儿时父亲上朝归来,母亲迎他进门时的寒暄……
马冰眼睁睁看着谢钰的神色突然慌乱,也不知怎的,不敢与她对视,别开的耳尖微微泛起粉色。
也许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