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寺之后,宗卷看得多,案子也判得多,深知防人之心不可无,更何况太平公主自幼说起武家的那两个族兄,眼里便是掩不住的嫌弃厌恶。
薛绍对刚回长安的武承嗣和武三思,也很难没有防备之心。
武攸暨漫不经心地往身后的柱子一靠,一只手指拨弄着葡萄的枝叶,“我有什么好想的?前几天皇后姑母在宫里设宴,我与两位族兄一同进宫,太平便拽着我到一旁悄声嘀咕,说两位族兄在长安翻不出什么大浪花,让我宽心。既然太平都这么说了,我还有什么好想的?”
薛绍没好气地问道:“太平让你宽心,你就真宽心啊?”
武攸暨侧头,眉目含笑地反问:“不然呢?你觉得我该怎么做才好?”
薛绍哑然,不知说什么好。
武攸暨靠着身后的柱子,闭上了眼睛。
夏日的午后,风微暖,吹过幽篁馆后面的竹林,便是一阵沙沙的响声,而葡萄架上,葡萄的绿色枝叶在风中摇曳。
薛绍的声音忽然响起:“我也不知道你怎么做才是好,可我有些担心。”
武攸暨张开了眼睛。
“我从前一直觉得许多事情是不会变的。”薛绍低头,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摩挲着白釉茶盅,他的声音很轻,带着些许温柔,“从前我们在大明宫,有你有我,有太平和永安,还有两位表兄,快乐无忧。那时圣人舅父和皇后舅母也很好,我们在宫里玩闹,他们总是随我们折腾。那时候我的阿娘也在,常常笑着跟我说,绍儿,等你长大了,便让圣人舅父为你做主定一门好亲事。”
武攸暨转头,薛绍眼帘低垂,睫毛掩去了眸中所有神色。
“我一直觉得圣人舅父无坚不摧,他就像一棵大树似的,有他在,一切都令人安心。可前些日子我去见圣人舅父的时候,他笑着与我说,他老了。”
武攸暨望着薛绍,瞳孔微微一缩。
“圣人舅父的身体,确实已经显露病态,太平一得闲便往宫里跑,你我心中难道不明白这是为何吗?”
当今天子的日子怕是不长了,皇后殿下未雨绸缪,将武家的子侄召回长安,开始布局。
“攸暨,未来局势若是有变,你该往那边靠?”
他是城阳长公主的嫡子,是帝甥,立场早已注定。可武攸暨却十分微妙,他是皇后殿下指定的国公府继承人,可他未来的妻子却是太子妃的族妹,他与太子妃的父亲杨思俭的感情,远比与武家的亲人来得深厚。
日后要是皇后殿下和东宫博弈,武攸暨该如何是好?
如今回来长安的武三思和武承嗣,又会不会趁机使诈,害了武攸暨?
武攸暨听着薛绍的话,只是笑,“天哪,你是哪来的那么多事情要想?时候不早了,我也给回国公府了。”
薛绍看着武攸暨那模样,暗暗叹了一口气,起身将武攸暨送到大门。
武攸暨牵了自己的马,才回头跟薛绍说道:“其实你说的事情,我都明白。可一切都还没发生,没有到真正面临的那一刻,你永远无法想象自己将会作出怎样的决定。但是薛绍,你该要相信我,无论如何,我都会记得你我最初入朝时,心中的梦想。”
为万民请命,为圣主开万世太平。
他心中尚且有梦,又怎会不好好珍惜自己?
这个道理他明白,只是薛绍尚且不懂。
武攸暨朝薛绍露出一个笑容,温声叮嘱:“别担心我,太平和永安对我最放心了,她们最不放心的人,是你。”
“她们怕你在大理寺看宗卷判案子,把脑子看傻了。”
薛绍嘴角微抽,正想说些什么,可武攸暨已经不给他这个机会了,周国公衣带飞扬,已经翻身上马,绝尘而去。
薛绍:“……”
***
藕香榭,晚风送来阵阵荷花清香。
天边最后的一缕霞光被暮色吞没,一轮明月挂在天边。
李沄靠着身后的枕头,听着凝绿和水荭跟她说近日武三思和武承嗣的事情。
“两位郎君自从回来长安之后,一直在宴请宾客,至于周国公的亲事,他们约莫也知道自己插不上手,并未多管。倒是周国公从前在房州的阿兄武攸宁,曾去过国公府,停留的时间并不长,很快便离开了。”
李沄听着凝绿把话说完了,沉吟片刻,才笑着说道:“你们安排个合适的人在武攸宁的身边,他若是敢没事往周国公心里添堵,你们便给他点颜色瞧瞧。”
凝绿:“公主,要让奴去装鬼吓唬他么?”
李沄睨了凝绿一眼,“你觉得他怕鬼?”
凝绿侧头,神情认真的思索片刻,笑道:“奴也不知。但据奴观察,此人胆小贪婪,大概是会怕鬼的。做贼心虚之人,大多会害怕有鬼找上门来。”
李沄失笑,挥了挥手,让她们下去。
从龙武卫禁军大营回来的苏子乔回蘅芜苑换了一身常服之后,便去了藕香榭。
月色下,藕香榭的水榭上,紫色的纱帘被风吹得扬起,公主倚在靠窗的软榻上,睡着了。
苏子乔无声地走到软榻前,伸手摸了摸她的脸。
睡着的时候,倒是无邪得很。
将军冷凝的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