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这是我的功劳。”
她的语气跳脱,本意为玩笑。但嬴政却是重重颔首:“是夫人的功劳,但我意不在此。”
“王上是指?”
“太后并非生来聪慧,可她也能学着去上进。从惶惶妇人,到今日主持修葺官学。”嬴政说:“既是如此,我想,能为秦所用的女子,理应不止是夫人一人。”
少年国君说到此处,才收敛了眉眼之间的温情。
“若是男子受到教育,可为秦所用,那女子受到同样的教育,又有何不可?”嬴政终于说到了自己的观点:“如夫人所说,夫人并非对男女偏袒,任人唯能,寡人不觉得有什么问题。”
赵维桢:“……”
嬴政见她不说话,眉梢微挑:“怎么,寡人以为夫人会高兴呢。”
赵维桢还能说什么呢?
她深深吸了口气,抬起双手,深深行一礼:“孟隗谢王上。”
秦王政不是一个拘泥于世俗、传统乃至当世生产力束缚的人,这点赵维桢早就知道。她敢不设限的办学,也是笃定对少年嬴政的了解。
她相信他能从细枝末节方面想明白的,他一直能。
只是,赵维桢不论如何也没想到,少年嬴政竟然是从自己母亲的改变中得出了结论。
那可是赵姬啊,历史上不曾为始皇帝留下任何正面影响,甚而为了情人与私生子而背叛他的赵姬啊。
赵维桢当年根本没想这么多。
她只是于心不忍罢了——同为女性,赵维桢不忍心就这么抛下赵姬,将其视为弃子丢到一边。
最困难最危机的时候,赵维桢还为自己的心软而后悔过。
而仅仅是一名女性命运的改变,竟然能引起一名未来帝王的认知改变。
“无妨。”
嬴政看出了赵维桢的心情,也不多言,只是抬了抬手:“寡人力所能及,但夫人得拿出成绩来。只要人才有用,寡人才不管他是男是女。”
赵维桢苦笑几声:“王上都说了,区区一个蒙学,十一二岁能看出什么来?”
满打满算十二岁蒙学结束,也就是小学毕业的程度,这还没成人呢!
而且就算得到国君的认可,赵维桢也并不乐观。
原因很简单:考入蒙学的女童,实际上只有三四个,而且成绩都不怎么样。
赵维桢无非是仗着知晓历史罢了,可她们呢。
她们只能靠天赋,必须比同龄的男孩子更聪明,更天才,更有主见,才得以杀出重围。
想要培养出第二个“赵维桢”,太难了。
就算她努力了,也不意味着会出结果。
“孟隗定会尽力而为。”赵维桢真诚道:“横竖要试试。”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嬴政接嘴,“夫人好一君子。”
不了吧!
要让孟子知道有她这么个人,不惮于用离间之道祸祸中原,怕不是要气到棺材板都飞起来。赵维桢啼笑皆非:“王上莫嘲笑我!”
而后她又道:“《礼记》有云:人存政举,人亡政息,自古以来皆如此。我只是不希望我的愿景白白浪费掉。”
嬴政闻言侧目:“夫人这话,寡人不苟同。夫人还不到而立的年纪,仲父亦很年轻,怎就说到‘人亡’了?”
赵维桢抿了抿嘴角,只笑。
就因为她还年轻,才要去试试。
也许秦王政不介意用女子,也许他的儿子也不介意,但之后呢?总归赵维桢只有一个人,她无法改变整个时代的社会生产力,也无法以一己之力让秦国彻底现代化,填平男女差距。
但赵维桢还是想努力一把。
万一就能成呢?
“王上说的是。”赵维桢温言说:“不过我可不打算在这个位置上做到死。”
嬴政猛然回头。
对上少年人锐利明晰的视线,赵维桢继续说了下去:“迟早有一天,会有人比我与吕不韦更能胜任协助王上的职责。到时候我们不走,就显得多余了。天下之势不停变换,不会有人永远适合固定的位置。”
“秦国的朝堂历来如此,商鞅如何,张仪如何,白起、范雎以及穰侯又如何?终有一日,我,或者吕不韦,纵然自身不想,牵扯到各个因素也一定会成为秦国这辆战车的绊脚石。”
赵维桢真挚且诚实地解释:“所以,我才希望多多为秦国招揽一些人才,多多培养一些年轻的苗苗。”
不论男女都是一样。
嬴政没说话。少年人稍稍蹙眉,一双凤眼里闪过几分复杂情绪。
这是他开始思考时的模样,从小就不曾变过。
与过去一样,赵维桢站在嬴政对面,耐心地等待他思索结束。
良久之后,少年国君才打破沉默:“夫人果然很欣赏韩国公子非。”
赵维桢:“怎么说?”
嬴政:“申不害之‘术’,意指驾驭、利用臣工的方法;慎到之‘势’,说是国君独章权势,凌驾于臣工之上。而夫人所言,便是公子非所谓国君之‘术’与‘势’的结合。”
这……
其实赵维桢根本没想这么多!
她说的,无非是后世对封建王朝帝王之术最简单的总结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