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雪烬的姿影过分地富有神性和庄圣,就算是阖着眼,也让郁秋窥探不出自己到底有几分胜算。
而且凡事都讲究一个心甘情愿,不到紧要关头郁秋也万万不想对池雪烬用这套,一时之间他迟疑起来,手中紧攥的绷带被他缓慢收了回去,重新系在那只受伤的腿骨上。
就在这时,池雪烬不紧不慢地睁开了眼,一双琉璃般的眼睛瞥了郁秋一眼便收了回去,“救你一命?”
他语气里蕴含着郁秋从未见过的哂笑,可落在他眼里却不啻于讥诮似的,让郁秋当即生出一股不妙的预感,仿佛他赤.身裸.体不着寸缕地暴露在这位居高临下的神官面前。
果不其然,下一秒池雪烬的眼神又变回平波无澜,他并未挑明,只是满眼透露出一种“是你自己留了余地”的意思。
郁秋脸上堆积的笑容僵硬地黏在牙齿上,大脑炸得一片空白,让他有一种被拆穿后暴露无余的丑态。
“并不是——”郁秋双膝跪地朝池雪烬的方向拖行两步,他格外艰难地咽了咽嗓子,说出来的话如同沙烁剐着喉咙管,喑哑又期期艾艾带着一份牵强的解释:“并不是、您想的那样。”
他离池雪烬离得很近,近到说话呵出来的热气都快要全然喷洒在池雪烬身上,他脸不红不白地扯着谎话,“我哪里敢,我只是、我只是不慎脚滑从那山头边上摔下来了,您、您也知道,那边山石嶙峋,坡又那样陡峭,就算、就算我从那边跌下来,摔断脚也是极有可能的······”
郁秋说的每一句话都合理有据,语气间的停顿、刻意流露出来的每一个表情,都是他算好最利己的角度后一一展现出来的。
只要对方不像瞿枫、温苗他们当中的任何一人,对他抱有先入为主的成见,他相信,池雪烬未必不会相信自己。
郁秋月牙般的指甲在地面上抠出一抹细微的刮痕,
只要——
“将贪婪和欲望全部写在脸上并不是一件好事。”池雪烬的声音忽地离他远了些,却字字珠玑,清清楚楚地飘进郁秋的耳膜里,让他将地面都磨出痕迹的手指一顿。
郁秋黑白分明的眼猛地扬起来,朝池雪烬灼灼望得分明。
“等伤好了,就回去吧。”神官端庄优雅地起身,在经过郁秋身旁时冷不丁地丢下这句话便走了出去,留下还孤零零跪在原地的郁秋一人。
又来了。
那种犹如被鄙夷的感觉让郁秋骨头缝都冒着寒气。
郁秋稍一撇头,余光里尽是那位向来睥睨惯了的神官背影,他恍惚又茫然地咬着嘴唇,第一次竟然生出丁点不知道该怎么办的无助。
—
池雪烬出来后,经过空无一人的回廊转身入了偏殿。他关上门,向来不曾被人打搅的冷殿内只听得见自己绵长又紊乱的呼吸声。
他伸手按住肺腑,想稳住那团糟糕不驯明显是属于另外一个人的气息,可鼻尖却骤然闻到指骨上那尚未来得及擦拭的血迹。
梅花般的点点血渍,已然完全干涸在指尖上,可上面缠绕的透骨香却是比先前不减分毫。
倏地从池雪烬宽大的袖口中泄露出若隐若现的黑气,如蛇一般从他洁白的袍子上盘旋而上,渐渐地凝聚在神官的头顶上,兜头灌了进去。
“呵呵。”一道声音从池雪烬淡色的嘴唇里吐了出来,声调带着几分格格不入的邪气。
真是高高在上的懦弱啊。
“如此软弱又没用的自己,有时候真是不想面对呢,可偏偏,那些人都对你俯首,真是——当真可恶。”池雪烬捻了捻手指,垂头,闭眼极轻地嗅了一下。
“送上门的东西,没理由不要呀。”那黑气依附在池雪烬身上,漫不经意地说着话,“我很喜欢他······身上血液流动的香气,你反而躲避,不想接触,可是——”
他散漫的调子收敛了几分:“我想。”
“闭嘴。”冰冷的声音从池雪烬嘴里挤了出来。
突然池雪烬耳力灵敏地听到一阵急促又沉重的步伐声,他居住的宫殿族人鲜少在没有拜见的情况下这样莽撞,如此下来,只有那个青年才会这样,他腿并未痊愈,行事却如此不会体恤自己。
池雪烬立刻动念意志,试图将对方从体内压制下去,少顷,一抹血从池雪烬口里呕了出来,他随意揩了揩,如雪般的双眸里藏着惊心动魄的杀意。
无人可知苗疆的神官是两个人,一个清冷之中富有神性,另外一个则狡诈中透着邪恶,他们居藏在同一副身体里,彼此厌恶相互排斥抵触。
池雪烬将空气中难闻的血腥气处理干净,冷到极致的眸子盯着前方,迟早他会将一切处理干净。
他又恢复成先前的坐姿,端丽的面容沉静地盯着前方,随着那道脚步声的到来,停顿一瞬,下一秒郁秋便不管不顾地闯了进来。
池雪烬怔住了。
不是因为别的,而是——
他一向冷漠的眼睛攫取青年那张痛哭流涕的脸,不禁扪心自问,先前的话自己是否说得过于苛责?
“我并非是、有意这样的······”郁秋一进来便快要瘫坐在地面上,他哭得脸上满是湿漉漉的泪水,鼻子、两腮全部染上一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