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上早在张角见到这小童之前,这小童便已经快要死了。
至于究竟是饿死还是因瘟疫而死,谁又说得清?
大疫不绝,而原本叫张角用以安慰那些人、使之存有希望并且活下去的陛下……陛下居于深言之中,离平民百姓们实在是太远太远,所关注的,亦只是自身的享受与权势。
皇帝没钱,所以要卖官羯爵,要将由朝堂至地方的官位明码标价,纵容甚至是鼓动着官吏欺压百姓。
皇帝要有权,所以一手捧起他之所能够信任的宦官,掀起一次次的斗争。
皇帝要享乐,所以京师驴贵一座座宫殿园林被修建百姓民不聊生。
刘宏蠢吗?不,这是一个聪明人,知道如何方才能够从外戚、宦官、士大夫等势力之中找到平衡,将权术玩得炉火纯青。
但这帝王什么都考虑到了,唯独没考虑到治下的百姓,考虑到那些微不足道的、被一层又一层盘剥着的庶民。
于是到了最后,跟在张角身后的人越来越多,越来越多。而那道人,亦开始愈发的沉默。
但人又怎么能一直沉默下去呢?
就像那被堵塞了白河流,如果不及时的进行疏通的话,那么终有一日,洪流会将沿途所有的一切冲垮,带给这天下以变动。
或许是在那一日又一日的沉默之中,张角早便已经生出了不同的想法。
或许是沉默跟随在身后的,几乎看不到尽头的灾民难民们迫使张角做出选择,寻找出路。
或许是张角已然意识到,在这人命如草芥的时代里,这些贫民百姓之想要存活而不至于饿肚子,那么便只能靠着双手去争去抢,从那些已经被分配好了的资源里抢夺下一块块肉来。
于是从某一日开始,张角开始不再沉默。
又或者说,不再如同想象之中的那么沉默。
这道人、这位大贤良师以一己之力,编织出了一张巨大的网,网罗天下。
从皇帝身边的内侍到那些高门大族,直至那些或经受过张角之所救治或未曾经受过张角救治的普通百姓……
这风雨飘摇帝国之中的绝大多数人,都在这网中。
于是终在那某一刻,张角同那网中的人一起,约定了起事的口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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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曾经经历了光武中兴、勒石燕然、定远西域的大汉朝,在一个个年轻的皇帝短命天折,一个个幼子仓促登基,一轮轮外感与宦官的争夺厮杀之中,早便已经不再是曾经的模样。
党锢,羌战,西域都护废弃,羌胡内迁……
卖官器爵、喜好享乐的皇帝,专权干政、结党营私的外感和宦官,还有那膏田满野、奴婢干群的门阀大族以及辨章六艺、著述旧典的学者。
皇权,外戚,士大夫……
既然这东汉的牌桌上从未有过那些普通百姓的存在,那不如便掀翻了这牌局,开辟出一方新天地,予这天下以太平。
张角将教徒划分为三十六方,大方万余人,小方六、七千人,每方设渠帅负责。
十余年间,太平道势力遍布八州,徒众达数十万人。
无数沉默的人开始翘首以待,等待着那甲子年、甲子月、甲子日的到来,等待着天下齐反,敲响这王朝的丧钟。
可惜这中间出现了叛徒。
那被张角亲自所救并且收为弟子的唐周,向官府告发了起义之事。
于是张角只得匆忙起义。
但即便是如此,自日之间,天下震动,京师震动。
天下的百姓们或入伍为信徒,或送粮送衣,纷纷响应。
当日陈涉吴广起义之时有多少人?
不足干人。后来呢?
不过数万兵马便敢称王。
那么张角呢?
振臂一呼,从者数万。
内外俱起,八州并发。熊熊火焰,燃尽苍天。
州郡失守、吏士逃亡,终是将醉生梦死的统治者与贵人们惊醒。
于是有人摇头,手中羽扇轻晃,吟出那句流传已久的歌谣。
“发如韭,割复生。头如鸡,割复鸣。吏不必可畏,小民从来不可轻。”
“小民不可轻!”
但真正能够知道、能够理解这个道理,甚至是不去轻视小民的,古往今来,又有几人呢?
“生民百遗一,念之断人肠。”
曾亲身经历过这段岁月,既曾经镇压过黄巾军,又曾合作收编过黄巾军的曹老板同样摇头,继而长叹,道是一声可
惜。
只是谁也说不清楚,曹老板口中之所可惜的,究竟是那道人,还是那些跟随在道人身后,裹上了黄巾的民众。
只是那经由黄巾之所掀起的火焰纵然强烈,足以照亮这一方黑暗的天地,使天下各地随之而响应,但那些不曾吃过肉,不曾尝过甜味,不曾吃饱过饭的普通百姓,甚至是灾民流民,又如何能够应对那些骑着高头大马的、吃米面吃肉的精锐?
黄巾的败亡几乎可以预见。
只不过,这天下,他们终究是来过。
于是那小民发如韭的歌谣再度唱响,一切于此落幕。
紧随而至的,是一个群星璀璨的时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