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发冷,在心里感叹有心人狠心起来,是真的狠心。
但后来,她却发现并不是这样的。
当她准备好了一些,即将开始进入正式步骤的时候,一推开门,却看到暮千崖正坐在青篱身旁。
刚才还一脸冷寒、仿佛毫不在意的男人此刻却是眼眶通红。
他俯下身紧紧地抱着青篱。
沈千雪听到暮千崖在跟青篱讲话。
仔细俯耳去听,却只听到男人语带哭腔的、翻来覆去说的,都是“对不起”。
沈千雪从前不知道,有些人死后重塑肉身的过程中,自身的修为竟会凝结成型。
但青篱重塑肉身的过程又确实是有。
那是一个半透明的孩童,看着大约八|九岁左右。
生着青篱的模样,只是眉眼要较之更稚嫩一点,穿着一件像是缩小版的定天宗道服,看着实在可爱得紧。
这个“青篱”不会说话,仿佛也是没有记忆的,并不识得人。
“他”甚至没有多少意识。
整整五十年,在青篱重塑肉身的过程中,“他”一直是这个模样,不会长大。
暮千崖将他带回了持剑峰照顾,“他”也并不怎么理睬人,终日只是在玩着自己的手指发呆,偶尔开心了,倒会不知看着什么地方笑起来。
“他”自然也是不需要进食的。
但暮千崖不知为何,却仿佛很执念于想喂他吃东西。
曾经终年不下山门的剑修,开始常常流连于凡间集市,为“青篱”买回各种吃食糕点,还有一些孩童喜欢的玩具。
暮千崖孜孜不倦地将这些东西带回来,递到“青篱”面前,轻声地唤他“小篱”。
“青篱”自然是不会理睬他的。
对于这个孩童来说,也许自己的手指要比这些东西有趣一百倍。
沈千雪有时都会怀疑“他”到底能不能看到、听到、感受到外界的动静。
“他”显然是只活在自己的世界里。
可暮千崖并不因此就停下自己的动作。
沈千雪有时都觉得,暮千崖照顾这个“青篱”的时候,是真的在把他当成小时候的青篱在照顾。
那段他未曾参与过的岁月,也许他不是不遗憾的。
最后一次的时候,暮千崖从凡间集市给“青篱”带回了一双糖葫芦。
红艳艳的糖葫芦,外面还裹着层透明的糖衣,看着就甜得让人直流口水。
这次当暮千崖把东西递到“青篱”面前的时候,“青篱”终于有了反应。
“他”突然停下了把玩自己手指的动作,抬头看向了暮千崖。
“孩子”慢慢地勾起了一个笑,伸出手去,像是想接过暮千崖手里的糖葫芦。
两人的手慢慢接近。
然后就在“青篱”终于要接触到这串糖葫芦的时候,“他”原本半透明的身子,终于在那一刻变成了完全的透明。
“他”就这样消失在了那里。
是青篱醒过来了,所以他的灵力回去了。
暮千崖坐在那里,手里抓着那串最终也没能送到他主人手里的糖葫芦,终于慢慢地、慢慢地弯下了腰。
沈千雪听到了男人在那一刻压抑到了极点的沙哑哭声,一时只觉心如刀割。
沈千雪为什么执意相信当年的事情是有隐情的?
大概是因为沈千雪知道,暮千崖是真的喜欢青篱,喜欢到……哪怕走火入魔,也不该能舍得这样对待的地步。
后来青篱死后重生。
穿着一身红衣的男人红着眼,看着站在不远处的白衣剑修,咬着牙一字一句地问他:“师尊,你告诉我,你为何要那样对我?”
青篱这话说得咬牙切齿,却又饱含希冀。
话语里甚至带着点哭腔。
就好像是一个在哭着求伤害了自己的家人给自己一个能说服自己的理由的孩子。
然而那时暮千崖抬眼看向他,男人面无表情,语气冷漠地几乎残忍。
他说:“没有为什么,为师当年从小世界把你带回来,本就不过是贪图你生得好看。”
“好,好,好。”青篱闻言终于笑起来,笑得几乎癫狂,他看着暮千崖,眼睛红得像是能滴下血来。
他看着他,一字一顿地道:“暮千崖,我欠你的,我已经都还清了。你欠我的,我终有一日,要让你一一奉还!”
*****
那日望乡回到黄泉谷时天色已经晚了。
女修小心翼翼地寻找青篱,担心他发现了自己今日去了那里,心情极为忐忑。
后来她在后山找到了青篱。
后山是黄泉谷的禁地,望乡从前从未来过。
是以这次她一来到后山,就整个人都惊住了。
后山处漫山遍野的,都是坟墓。
望乡数了数,有一千零五座。
穿着红色华服的男子正坐在坟墓前,侧倚着墓碑,低着头,也不知在想什么。
他的脚边滚落着好几坛酒。
望乡吓了一跳,轻声地唤道:“谷主?”
男人闻言回头看了她一眼,一双眼睛红得像是身后的夕阳。
“大师兄,你快逃!这里有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