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娘好容易哄睡了女儿,西向的屋子晒了日头热得很,小小的人儿满脸通红,头发里全是汗,秀娘给蓉姐儿拿小被子搭住肚皮,一手拿了竹扇子给她扇风。
傍晚得着消息,她还没哭出声来,潘氏就跌在地上大哭,口里不住的骂,骂王四郎骂王老爷,骂的最多的就是朱氏。
秀娘的眼泪还没流下来就被潘氏的骂给憋了回去,脑袋里嗡声一片,像是在桃花林里,被一群蜂子盯住了,潘氏的哭声,邻家的劝慰声,还有那个报信的小哥接二连三的吆喝声,全围在耳朵边绕,就是传不到她心里。
等醒过神来,她已经躺在床上,蓉姐儿靠着墙里,张大了嘴巴抽抽哒哒,小拳头握得紧紧的,嘴里却一点声音都没有,连潘氏要把她抱过去,也摇了头不肯,哭得眼睛也红鼻子也红,整张脸皱成一团。
秀娘缓了会才能开口,一手搂住女儿,拍打着她的抱,蓉姐儿“呜”一声扑到她怀里,搂着她哭得比刚才更伤心,直到这会儿,才“哇”的一声哭出声来。
见女儿哭成这样,秀娘憋在眼眶里的泪再也收不住,两人搂作一团,潘氏又开始骂起来,连沈大郎都闻讯赶了回来,听见屋里一片哭声,心里“咯噔”一下。
他在门口张了几下都不敢进来,往堂前去就看见沈老爹捶着桌子不住叹息,这才问明白:“可寻着……人了?”说是人,其实就是尸首,都知道江中水急,人掉下去溅些水花出来,连人带东西全都送给了龙王爷,哪里能寻得着尸首。
可遭了难的人家却还都还抱了一丝侥幸,既没寻着尸首,说不准就还活着。沈大郎这话才问完,沈老爹就狠瞪他一眼:“那龙王爷也姓王不成,你以为是门前三寸烂泥塘!掉下江去,哪还有命活。”
一家子一直闹到夜里,陈阿婆回来的时候宁姐儿抱了肚皮小跑过去:“阿婆,我饿!”她噘了嘴儿伸手要抱,陈阿婆见屋里灯也没点,进去一看潘氏正陪了秀娘抹泪。
秀娘一声都不出,她却颠颠倒倒不知骂了几车话,蓉姐儿哭累了,绻在床上睡过去。妍姐儿却没人理会,还是沈大郎将她抱到屋里,回去把孙兰娘替下来,叫她回来看孩子。
陈阿婆一听竟是这事儿,她儿子也跑过船,连声问道:“报信的人呢?他是哪里得的信儿?可有人认得?”潘氏一问摇头三不知,陈阿婆跺了一下脚:“赶紧家里各处找找,是不是丢了东西。”
整个院子都转过一回,最后是兰娘屋子里少了一面铜镜,妆匣子也被打开了,可孙兰娘的东西全锁在柜子里头,就是怕自己不着家的时候,两个小姑娘东摸西摸带了出去玩,叫人拾了去。
秀娘一口气缓了上来,苍白的脸色顷刻有了血色,她原来真当四郎已经去了。眼睛瞧不见耳朵听不着,跟木头人似的发怔,听见一句丢了东西,才把心思慢慢回转来,知道是个报假丧趁乱偷东西的。
这一缓过来便觉得腹中饥饿,潘氏又骂那个上门占便宜来的,晓得丢了一面铜镜肉疼不已:“丧天良的东西,烂肚烂肠烂鸡八,脚底生疮流绿脓,好一块烂一块,报了丧来讹人,雷公都不放过他。”
又一通安慰女儿,却就是不敢去说沈老爹一句不是,他好好儿的在家,竟没瞧见那人进屋拿了东西,潘氏秀娘有了力气便到灶下烫面条吃,还把陈阿婆留下一处吃饭,知道宁姐儿饿着了,秀娘特意给她打了个糖水荷包蛋,里头的蛋黄将凝未凝,吃得她嘴圈儿都黄了,把调了糖的蛋白汤喝个干净。
兰娘口里不住念佛,偷东西的坏事倒成了好事,秀娘脸上漾了笑,扯了兰娘的袖子:“我给嫂嫂买面新铜镜。”
她心里欢喜不住,眼圈不觉又红起来,兰娘打趣她:“吓,这可得赶紧去给菩萨上柱香,你都不知你嘴里念了几回的‘阿弥陀佛’。”
“该当的该当的。”秀娘分了面,把中午的小菜拿出热一回,一家子围在一处吃了饭,夜里蓉姐儿饿醒了,吮着手指头看秀娘的脸色,见她脸上笑盈盈的,跟着也笑起来:“娘!饿!”举着一根手指头撒娇,要肉肉吃。
厨下早早就备好了她的饭,烂炖面条,加了鱼肉跟切成碎沫沫的荠菜,蓉姐儿是真饿了,她早上同妍姐宁姐疯玩,下半晌守了秀娘哭,半步也不肯移,水都没喝上几口,也不挑嘴,把满满一碗的粥全吃了,摸着圆起来的肚子倒在床上。
秀娘晓得吓着了她,心疼的不行,搂到怀里叫她贴了肉睡,蓉姐儿小手一伸,摸到秀娘耳朵上,按原来秀娘不许她这样,三岁大的孩儿得开始作规矩了,可这回却由得她捏了,嘴里轻轻哼着歌儿,把蓉姐儿哄睡过去。
后头几日秀娘便安心卖她的吃食,蚕儿巷子一街的人都知道她到了点儿便来卖东西,悄没声儿的开了门,压低了声儿买了去,有自家带了碗的,也有饶一个碗去,待晚间她再来又还的。
米饭馒头面食吃了个遍,秀娘做的看蚕食名头越来越响,还有那隔了条巷子的人慕名而来,她担出去的东西总能卖完了家来。
原来的一串钱,慢慢攒出了三贯铜钱,秀娘拿布包了到街上的酒楼里秤了银子现来,一个个银角子掂在手里都沉。
不过十来日的光景,等出了蚕再没有这样的好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