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娘的屋子叫围得风雨不透,所有的窗缝门缝都拿布条贴了起来,内室里头更是连光都少见,小娃娃就睡在她床边的悠车里头,蓉姐儿日日往正院里跑,一天按着餐点儿总跑上四五回。
“娘,弟弟怎的一直睡一直睡,他就不醒么?”蓉姐儿拿手指头去摸小娃儿的脸,小人儿在蜡烛包里还蠕动了一下,皱皱脸打了个哈欠。
“哈,它比小白还有意思。”蓉姐儿才说完,秀娘就嗔她一眼:“孩子话,怎的拿你弟弟跟只猫儿比,他现在小才一直睡,等大着些天天闹个不休呢。”
秀娘才生产完,没日没夜的足足睡了一日,一直到第二天傍晚才睡足了,她迷迷糊糊之间也听见稳婆告诉她是生了个哥儿,醒来第一桩事便是叫玉娘把孩子抱到身边,看着他皱巴巴的脸长长叹出一口气来。
越是富越是觉得没个儿子傍身日子都要过不下去,泺水人家越发不讲究生男生女了,生女养蚕织丝,小小年纪便能支撑家中开销,从七八岁起到出门子,不说家中老小的吃口,就是一注嫁妆钱都攒了出来。
生男儿总巴望着他金榜提名,考童生进学,再一步步的往上考秀才举人,还要保媒出聘,原都说女儿是个赔钱货,如今却不一样,得了哥儿的人家人自然欢喜不禁,那生了女儿的人家也不愁容满面了。
可如今却又不同,既攒下了这一份家业,自然不能跟贫家小户同日而语,秀娘自家也知这回若生的不是男孩,再生上一个,说不得便要纳妾。
潘氏虽没在她怀孕时说这些丧气话,可便是旁人不说她也知道,到时候由着别人送人进来,还不如她买一个干净好生养的,手里头捏着身契,便是真个生了儿子下来也不敢作反。
王家塘里那个“堂叔”打的甚个主意,秀娘一望便知,借了亲戚的名头进来,再怎么也不会写□契,还占了同出一地的便利,真生了儿子,还不知道要把自家挤到哪儿去。
由着这等狼子野心的进门,还不如她挑个老实的,那是下下之策,如今这个哥儿一落地,不仅是秀娘的保命符,便是蓉姐儿,有个一母同胞的亲兄弟在后头支撑着,出了嫁也有人撑腰。
秀娘看着儿子满心喜意,蓉姐儿也坐在边上笑团团,趁了玉娘去端汤,凑到秀娘耳边说:“阿公骂两个姑姑呢,我听着的。”
王老爷一看两个女儿竟是这模样,第二天就斥了她们,叫她们家去,这倒不是来帮忙,却是来裹乱来的,槿娘还嘴硬,说是总要洗了三才好走,要添盆呢,王老爷阴沉沉盯了两个女儿一眼,杏娘赶紧收拾起东西来。
到底还是留下来洗三了,若不是王四郎还没到家,怕婆家人来的太少场面冷清,秀娘实是愿意赶紧把这两个姑子送回去的。
蓉姐儿跟在潘氏玉娘身后办着洗三,她跟了秀娘也去过几回夫人家的聚会,写了帖子请人来,何夫人李夫人跟平夫人,这几个除了平夫人不一定,另两个定是能到场的,再有便是江州府里那些来往走动过的官员。
蓉姐儿读书平平,这上头却似足了王四郎的好脑筋,列了一张单子出来,一个个的点下来:“这位夫人很是和善,看着应是能来,这个便不成,眼孔比针尖都小,从来瞧不见咱们。”说白了也容易,那官位小些的,夫人也和蔼些,那官位大的,便同平五家请来的小娘子一样,根本不拿正眼瞧人。
不说玉娘,就是潘氏都啧啧称奇:“乖乖,咱们家妞妞倒是个当官家娘子的材料。”
秀娘抱了儿子哺乳,家里虽请了乳娘,潘氏却不十分肯叫乳娘碰小娃娃“吃了谁的奶,便跟谁贴心,你看看前门陈三家的媳妇,奶了刘员外家的哥儿一场,那哥儿到如今还金银吃穿的给着,我来前才晓得,陈三把他的小闺女送进刘家当妾去啦。”
从东往西一条街的人都在背后说陈三家的下作,家里日子过得这样好,又不是过不下去了要卖女儿,生生把个花朵样的姑娘送了去作妾,慕富贵连脸皮都不要了。
“好容易得了他,哪能叫别个料理。她就这点子小聪明,怎不瞧她作得诗出来。”秀娘拍哄了儿子,虚指指蓉姐儿:“到外头见了人一双眼睛就断的转,是个人都晓得你在使那聪明劲儿,还当自家不落人的眼呢。”
原是还小,别个怎么瞧都只说这个姐儿伶俐,翻年便要十岁了,再这么可不成话,蓉姐儿听见秀娘说她只低了头不作声儿,眼睛只盯住弟弟看。
还是皱皱巴巴一张脸,却生得肥壮,脑袋圆圆的,顶上还有一个陷进去的窝儿,她好奇想拿手指头戳一戳,叫潘氏一把拍掉了:“那可是命门,还没长好呢,再不能碰的。”
蓉姐儿缩了手:“为甚没长好?”说着又抬手摸摸自家的头顶心,好似没有这个窝,潘氏抱了娃娃放到悠车里,一只手还没落下,奶娃儿就扁了嘴巴要哭。
“一个赛一个的精怪!”潘氏嘴里埋怨一声,到底还是抱起来,又抖得一会儿手也酸了,见着娃娃睡熟,又想放下来,这回还没沾上床褥子,才刚弯了腰,奶娃儿嘴儿一咧,张着没牙的嘴巴便哭。
“他是要人抱,阿婆,我来!”说着就要接过去,潘氏赶紧往后头让一让:“我的祖宗,你可别碰,再摔了他可怎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