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氏那儿自然是要去的,蓉姐儿跟徐礼两个并肩走在往张氏院子里的花石路上,蓉姐儿如今还只到徐礼胸膛,这还是穿了高底鞋子撑起来的,徐礼见她套上那鞋子,前底后高跟踩高跷似的,很怕她摔着了,一只手紧紧牵住她。
张氏那里的丫头早早就报说少爷少奶奶往这儿来了,一屋子的妾跟通房俱都立在堂下等着,等得一歇,便有人往那院口张望。
丫头都瞧见了,必定不是要院门口那条主道上了,便是小脚老太太也没这么个磨蹭法儿,连着张氏脸上都不好看。
徐三老爷还留下那许多妾,都是正经抬起来的,摆过席面开了脸,也须得一一见过。王家家里没得妾,吴家倒是有妾却不得看重,这回吴少爷那个妾,竟生下个双胎来,秀娘备下的两份礼俱都派上了用场,把吴太太喜的什么似的。
可一胎两个总有一强一弱,竟是女娃儿比男娃儿个头大,先出来的男娃儿哭声弱的跟小鸡子似的,连稳婆都说养不住,反倒是女儿一生下来倒拎了一拍,哭声远远传到屋外去,过得两旬自家就会动手动脚,夏天穿得薄衫儿,只听见她晃了金铃铛动个不住。
蓉姐儿晓得自吴家那个妾生了双胎,立时就身份就跟着涨起来,吴太太还有意把这两个娃儿抱到身边去,只为着刚生下来怕养不住,等再大些才能挪动。
她为了这事儿,还特特请了宁姐儿过门,她身上有孝,成婚那一日是不能来的,坐了轿子到王家,一气儿吃尽了一碗甘草雪水。
既应了这门婚,其中艰难怎会不知,宁姐儿不觉得苦,蓉姐却为着她不平,连秀娘都道:“往后进了门再是嫡母也不亲近,可怎么处好。”照吴夫人这架势,先头已是疼爱了,后头养的总排不上去,礼法是嫡出,人心却是肉作的。
蓉姐儿自来不喜妾,但凡做大房的,哪一个提到妾字能心平气和,那些个好名声的当家太太,哪一个背后不敲断几根木鱼犍槌,蓉姐儿跟着秀娘也付过许多宴会了,却没见过这些许多妾,便是到外头交际,也没哪家子让妾出来迎客的,甫一进门就开了眼界。
一屋子的胭脂香粉,或立或靠,因等得久些,很有些不耐烦的,离得门边最近的一个,斜签着身子挨在柱子上,头半低着,侧了半张脸勾出一个笑来。
若不是身上衣裳穿得素色,还当是哪家堂院里出来的,那个妾却是徐三老爷的狐朋狗友送他的,过了两道手,也只他们不嫌腌肮,那妾是新进门,还是头一回见着徐礼,眼仁儿一亮,飞快开了口:“少爷来了,倒是头一回见。”
张氏面上一脸寒霜,养娘重重咳嗽一声,那受过教训的一个个都立直了,还有一几个慢慢腾腾垂手立住的,便是平日里得宠爱,不曾吃过排头的。
蓉姐儿眼睛瞬也不瞬,由着徐礼扶过门坎,进来就有丫头塞了拜褥,张氏还假意摆手,嗔了那个拿拜褥的丫头一眼,笑的一脸慈和:“前边堂上拜过了,不必再多礼。”
若真不欲行礼,连拜褥都不须拿出来,她摆了两回手,便又搁下来不动了,分明是要受她礼的意思,若是别个自然下拜,蓉姐儿却眨眨眼儿,膝盖都弯下来了,又立住了,站直了笑盈盈一声:“哎,太太疼我。”
她说的一脸笑意,眼睛都弯起来,把个张氏说的一噎,半晌都没开出口来,她不曾开口,蓉姐儿却没叫冷了场,一径儿拿过丫头捧着的花钿冠子,托起来送给张氏,这却是单独送的礼,前头已经得了一份针线活计,此时拿了这个,张氏眼儿一扫,才把才刚那些揭了过去。
还真是个缺心眼儿的,她心里这么想着,还道才刚退回来的丫头是真个因着守礼才打发回来,眼睛自上往下打量蓉姐儿一回,还真个挑不出刺儿来。
人虽直了些,仪态却大方,可心里却不免有些酸意,进门那一扶,哪个没看在眼里,此时等蓉姐儿行了礼,出手又这么重,满以为自家也能有一份子,待的年岁长些的便开起玩笑来:“太太这个儿媳妇却讨着了。”
张氏眼睛淡淡一扫,一屋子的狐狸精怪,哪一日不压着就要作怪,既开口的是大姨娘,跟着徐三老爷最久,虽没得个一儿半女的,却也一向得徐三老爷的宠,一是他自来喜新不厌旧,二是这位大姨娘,最后说恩情。
徐三老爷自外任回来,怎么也要在她的屋子里头歇一晚,她晓得徐三老爷爱听什么,把脾气摸得透透的,还把自家也捎带进去,说些往日如何如何的话,张氏的女儿叫他想起吴氏前头那个女儿,便是大姨娘的手笔。
“这位是大姨娘孙氏。”是徐三老爷身边的丫头,红袖添香夜读书,“读”出来的姨娘,年轻时也有过一个女儿,这才挑那“女儿”的是非。
蓉姐儿只点点头叫一声大姨娘,往后挨着排的,她连眼睛都没扫一下,更别说送礼了,姨娘们不高兴,张氏便高兴了,挥手叫她们都下去歇着,才进来的没多久的脸上还好,大姨娘这样的鼻孔都气歪了。
张氏是有意把蓉姐儿留下来说会子话的,可徐礼自行了礼便在罗圈椅上坐定了,跟个守门神也似,略动动茶,眼睛抬也不抬,那些妾打量过来,他便只看着鞋尖,半点也不提先告辞回房的话。
张氏晓得留不下蓉姐儿来,